本文转自:南通日报

□汪微

非常喜欢曾国藩的诗句:“千秋邈矣独留我,百战归来再读书。”从《曾文正公日记》看,身经百战的曾国藩把读书当作主体生活方式,打仗倒成了他的“业余”,而且仍然感觉读得不过瘾,期盼有朝一日不打仗了,一心归隐读书。

其实这句诗用在曹操身上也比较贴切。曹操一生带兵三十余载,历经大小战事无数,却总是念念不忘读书。连他的老对手孙权都不得不佩服这股勤奋读书的劲头,曾对手下大将吕蒙和蒋钦说:“光武(刘秀)当兵马之务,手不释卷;孟德(曹操)亦自谓老而好学。卿何独不自勉勖邪?”《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载,曹操“博览群书,特好兵法,抄集诸家兵法,名曰接要,又注孙武十三篇,皆传于世”。曹操博览群书,尤重兵法,曾精心注解《孙子兵法》,把它实实在在活用于指挥打仗,并将自己的心得体会与实战经验融会贯通,撰写了一部颇有见地的《孟德新书》,“诸将征伐,皆以《新书》从事”。后来西川刘璋手下的别驾张松略施小计,说这部书乃战国无名氏所著,连西川小儿也能背诵,并当场滔滔不绝地背了一大段。曹操性傲,以为自己所著之书与古人暗合,于是一把火烧了《孟德新书》,甚为可惜。

在被卷入政治漩涡之前,曹操的理想曾一度是“归乡里,于谯东五十里筑精舍,欲秋夏读书,冬春射猎”。即使在赤壁之战开战前夕,他的野心也并不是很大,只是希望死后能立一块墓碑,上书“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于心足矣。然而历史不允许他如此闲适,晚年的曹操仍一直劳心焦思,没有完整的时间静下来读书。尽管如此,在戎马倥偬的间隙,只要稍有空闲他就会手不释卷。书读多了,锦心绣口的曹操时不时有感而发,他留下的诗文总是那么苍凉老道,充溢着至高无上的生命格局,在中国文学史上闪耀着奇异的亮色,被誉为“礁石上的铜铸铁浇”(余秋雨语)。

但识琴中趣 何劳弦上音

明末小品文作家陈继儒(眉公)在其所著《小窗幽记》中说,闭门阅佛书、开门接佳客、出门寻山水,乃人生三乐。意谓人生在世,苦乐在我,豁达的心灵要拿得起放得下、抛得开收得拢。

该书中提到“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甚合我心。这句话其实出自《晋书·陶潜传》,原句是“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陶潜(渊明)喜好音律,但不甚精通弹琴之术,家中常备有素琴一张,却没有安装琴弦。每逢兴之所至,便抚琴遐思,陶醉于心目中最美妙的音乐。尽管抚的是无弦琴,陶渊明却自得其乐,并发出这样的慨叹:“只要能领会琴中的乐趣,又何必一定要在琴上奏出动听的乐曲呢?”

细细想来,陶渊明实在是高明。世间如俞伯牙、钟子期般奏雅乐而遇知音者,毕竟只是凤毛麟角,对音乐鉴赏的深浅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奏乐人和听曲人自身的艺术修养,还有双方之间奇妙的缘分。陶渊明作为文学史上一流的田园诗人,我们大可不必强求他同时又是一位出色的古琴演奏家。如果是弹者有心,听者无意,那么不弹也罢,或是轻抚心爱的无弦琴,与自己心目中真正的高山流水作一次心灵的对话。

不由得又想起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有一幅唐代周昉《老子玩琴图》,画中安详端坐的老子其实对弹琴也不是很在行,但对音乐有着很精深的鉴赏水平,他轻抚素琴,低眉信手续续弹的造型分明让我领略到一种道法自然的“大音希声”。说到底,奏乐人与听曲人不管有心无心,又岂在那几根琴弦的存在与否?乐者,心声也,真正能解乐中至味,关键在于识得琴中真趣。若果真遇见知音,能解我手中这张无弦琴的真意,那毫无疑问会与我共同抵达一种精神上的美学境界。如此,夫复何求?

《庄子集释》指瑕

清末学者郭庆藩所著《庄子集释》搜集了《庄子》文本的历代诠释,可谓《庄子》研究著作的集大成者,读后获益匪浅。然书中亦不免偶有阙误,令人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庄子·让王》篇中有这么一句:“王谓司马子綦曰:屠羊说居处卑贱,而陈义甚高,子其为我延之以三珪之位。”对该句中“其”字的阐释,《庄子集释》认定采用最为权威的俞樾注:“子其,本作子綦,此昭王自与司马子綦言,当称子,不当称子綦,綦字衍文。”不难看出,清代大儒俞樾在这里受前文“子綦”二字的影响,产生阅读思维定式,把紧接其后的“子其为我”误读为“子綦为我”,武断地认为“其”乃“綦”之误,并且是衍文(因传抄或排版错误而多出来的字)。俞樾显然是把“子其”误读为人名了,近人马叙伦也跟着错,认为:“其”字各本作“綦”,由读者以上下文作“子綦”妄改,或系传写误益“糸”字于“其”下。我以为,这里的“其”字没有任何问题,“子”与“其”是两个词,楚昭王与司马子綦言,可尊称“子”,相当于“您”,却不应称“子綦”,“子其为我延之以三珪之位”意谓“您可得要为我用三公的爵位把他聘请来”。“其”在文言文中常用为表示期望的语气词,可举一例作为佐证:《尚书·益稷》中有“帝其念哉”,就是说“天子您可得要多加关注这件事啊”。

为慎重起见,我又查阅了清光绪年间以严谨著称的学者黎庶昌编辑精刻的《古逸丛书》,果不出所料,其中所收《南华真经注疏》中,此处亦作“子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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