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下午五点半，程泽掐点到一栋写字楼车库，准备堵他女朋友下班，准确说是前女友，三天前刚分手。程泽烦躁地点了根烟。三天前刚学会，架势却像老烟枪，难怪曾听人说烟这玩意，长了张嘴就会抽，除非未到伤心处。伤心处终究到了。程泽是个没有代表作品的编剧。独立写的剧本没一本有人愿意拍，参与的剧本没一个肯署他的名。但他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他自比夺目珍珠，不甘被沙砾埋没，几年来，除了偶尔参与别人的剧本项目赚点零花钱，从未放弃机会停止向制片人向影视公司投递作品。每写一本就挨个投递，可每次都是石沉大海，连声回响都不见。一切变故都起源于三天前，那天他收到一个制片人的邮件回复。程泽大喜过望，以为多年的坚持终于等到回报，凌晨两点叫醒女朋友一同见证，邮件一打开，傻眼了。——求您别再投稿了，要么回炉重造，要么乘早转行找别的出路，就您这剧本，想拍电影，做梦来的比较快。这是封忍无可忍的回绝信。程泽胸口如遭重击，良久没回过神。不过一包烟的功夫，好了四年的女朋友行李也收拾妥当，行李箱滚轮的声响在深夜格外清晰。一如偶像剧里演的，临走时她站在门口，缓缓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留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程泽当时注意力不在上面，没听清具体话语，但知道大概意思——忍够了，受够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到了。与那制片人的回信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毕竟四年的感情，三天时间冷静下来，程泽心中放不下，决定来挽回。电梯口远远走来三个人影，两女一男。程泽快部走上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右边微胖的女生先蹿出来，两手捂住中间女生的双耳，警惕道：“不听不听，妍妍别听，别再心软了。我告诉你陈泽，无论你今天说什么，我们小言都不会再原谅你的，你们已经分手了，这次是彻底分手！”程泽没理胖女孩的话，只是看着李妍妍，挂着讨好的笑靠近，“妍妍。”望着李妍妍素净平静的脸，他突生一股内疚。李妍妍年纪轻轻就做到主管职位，工作上从不拖泥带水，干脆果敢，可对他却总是很心软。胖女生见程泽走近，对一旁的男人急道：“黄总监，你再不拦着点，李妍妍就要跟渣男回去了！”程泽脚步一顿，注意到一旁的男人。那人比他高比他壮，总监？年纪轻轻就到这个位置，看来也比他有钱还比他有前途，李妍妍的闺蜜哪哪都比不上她，都能找到这种条件的男朋友，相比而言，他确实给女朋友丢面子了。程泽越加愧疚，嚅嗫道：“妍妍对不起，我以后……”他的话还没说完，李妍妍的手突然抬起挽住男人的胳膊。程泽瞪圆了眼珠子，不敢相信，不愿相信。李妍妍没有说话，男人代替开了口：“你以后别来找妍妍了。”车库里传来汽车开锁的声音，那三人走远了，讨论一会去吃什么，程泽原地愣了片刻，落差带来的愤怒直冲脑门，他大声追问：“为什么？”“为什么？”男人的声音传来，“程先生，你扪心自问，毕业以来你赚过多少钱，你不分白天黑夜的沉湎于你的剧本，你给过妍妍多少关心，那天你凌晨三点把妍妍叫起来陪你看邮件，你发现没有，妍妍额头上全是冷汗，她肠胃炎发作，疼得刚睡下！你说为什么。”“肠胃炎好点……”程泽下意识关心李妍妍，反应过来后，咬紧了牙关，李妍妍居然什么事都告诉了这个人，这可是他们之间的事。他心里难受得压抑不住，不想承认嫉妒，口不择言：“少找借口了，她根本就是觉得你更有钱更有前途。”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可被男人一激，加上李妍妍不肯看他一眼，他头脑一热，话赶话，想挽回感情也想挽回面子。“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今天就是来告诉妍妍，我的剧本已经被大制品人看上，马上就要拍电影了，到时候赚了钱分红，钱和前途一样不缺!”程泽当时万万没想到，这句不负责的大话会不翼而飞。2晚上程泽在外面喝酒，被隔壁桌大哥拉着玩了两局划拳，离开时，被一个穿着颜色的大姐拦住，挤眉弄眼地塞给他一张小卡片，程泽哭笑不得。短短三天，吃喝嫖赌齐活，五毒俱全。回到空荡荡的家，程泽人事不省地躺上床，临近睡着手机铃声响起。“儿子！”一道女声隔着手机在耳边炸起，“听说你要拍电影了！”“哎呦，你能不能说清楚，”有男人说，“你慢慢问，是这样的，小泽啊，我们听说你的剧本卖了，马上要拍电影了，是真的吗？”那边闹哄哄的，程泽把手机挪开耳边，闭着眼睛，满身酒气地开始说梦话。“是啊，有制片人看上我的才华了，大制片人！还说到时候拍电影赚了钱给我分成，爸妈，你们儿子我，要发了，要出息了！”“电影马上就开机了，明天，对，明天我就让他开机，给我拍！”“有哪些演员出演？那当然都是大腕啊！大制片人，加上你儿子我的剧本，”程泽打了个酒嗝，强调了“我”字，说的有鼻子有眼，随口说了几个演员的名字，最后搬出压轴大腕影后陆影。“我告诉你们，你们儿子马上就要出息赚大钱了，你们等着看，用不了多久，李妍妍就会知道，离开我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损失！”“妍妍，”说着，程泽丢开手机，喝的酒太多，从眼眶溢出，他蜷缩起来，梦呓般喃喃，“别走。”宿醉醒来头痛欲裂，程泽揉着太阳穴下意识叫李妍妍，结果压根发不出声音，嗓子里像掺了把沙。他挣扎着睁眼，入眼不是白色天花板，而是两张放大的人脸，一男一女，四只眼睛用中年得子般的复杂目光凝视着他……程泽一动不敢动，这酒实在喝大了，都出现幻觉了。女人的脸往前：“儿子，醒啦，饿吗，渴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呀，来，咱先喝口水。”直到一勺水下肚，程泽咂摸出点甜味才回过神，不是幻觉。那他爸妈怎么突然过来了？程爸的脸往前放大：“我们过来看看你啊，你说儿子这么出息，我们做父母怎么能不多关心关心。”程泽脑子短路断片，预感不妙，小心问：“怎么了，发发生什么事了？”“不愧是我儿子，”程爸感慨说，“都这么出息了，还一脸宠辱不惊。”程妈憋不住说：“我们都知道了，你的剧本卖了，你是大投资人，影后陆影主演！她的电影就没有低票房，将来上映分红肯定赚得盆满体钵。”程泽怀疑自己还在梦中，不然她妈说的话怎么跟他刚才梦里的一模一样。程爸一脸慈祥，大脸完全盖住他的视线，“我们得知消息后，别提多激动，你妈甚至当场推了麻将，把她那群小姐妹丢下就跑。”程妈笑得眼角多出几条细纹，凑过来，“昨天给你打电话确认后，我们就买了最近一趟机票连夜飞过来，一路上大家伙都在感慨，说你家小时候就喜欢给人讲故事，讲得有鼻子有眼，那天赋啊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程泽在混乱的状态中，抽出一秒回想。记忆中分明是所有人都不支持他做这行，逢年过节一见面就劝回家种田得了。程泽身体僵硬地仰躺着，想解释一切都是误会。迟钝的大脑却灵光了一把，他眨了眨眼：“大家伙？还有谁？”如同拨云见雾，他爸妈两张脸缓缓往上变小，露出身后上十张面孔，各个喜气洋洋，异口同声：“还有我们啊。”她妈麻将桌上的三姐妹，他家隔壁老王夫妻，还有七大姑八大姨……一时间，程泽惊恐得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完犊子了，这下真兜不住了。照目前的架势，程泽估计他要拍电影的事整个县城都传开了。顶着一屋子聚光灯般的目光，程泽张嘴几次，始终没敢说出口解释。3程泽房子是和女朋友一起租的，还算大，能够容纳下这数十人，好在是初夏，地板上打地铺挤挤也算解决了睡觉问题。程泽以为父母亲戚都是来探望自己的，住了一夜也差不多了，第二天程边敲侧击地问他们什么时候回。谁知这群人居然不是来看他的，而是来看陆影的！说要去剧组拿签名，顺便探班看看怎么拍电影。毕竟2000年初，大家对拍电影都新奇。可这他妈上哪要签名上哪探班去，难不成去他梦里吗！程泽只能找借口婉拒。可这群人大有不去逛一圈就不走的架势，尤其是他妈。程泽不禁想，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脸？他究竟为什么要撒这种慌？事已至此，误会闹大了，解释的话说不出口，只能一个接一个地圆谎。倒霉久了，偶尔也会踩狗屎运，程泽打听到陆影最近正好在附近拍戏，装作粉丝带大家去探班也不是不行。于是第二天他便计划好，带着一群人去了拍摄点。一抵达目的地，程泽便看见一个熟悉面孔，顿时脑袋空白。他爸妈居然叫上了李妍妍！程妈小声道：“儿子，妍妍是个好姑娘，跟你这么多年，你不能一出息就抛弃人家啊，你趁机有什么误会说清楚，赶紧和好。”关键是这误会大发了，更张不开嘴说清楚了。程泽杵着做天人交战没动，李妍妍率先走过来，程爸程妈知趣地走开。程泽不敢看李妍妍，还是她主动说话：“那天对不起。”程泽尴尬地摆手，“要说对不起，应该是我，你选择那人是对的。”李妍妍沉默片刻，说：“黄总监不是我男朋友，我那天是故意想气气你，骗你的，阿泽，我还是喜欢你，我们和好吧。”如果是之前，这会儿程泽就该去拉李妍妍的手，然后两人就算和好了。他们每次吵架都是这样。可今天程泽实在伸不出去那只和好如初的手。这次不一样，就因为李妍妍那个欺骗的动作，他跟着来了句欺骗的话，搞成现在这样，他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两人不尴不尬地并排走着，都没有再提和好的事。到了拍摄现场，亲戚们想进去看看，被保安拦在十米开外。亲戚们这就不爽了，阴阳怪气地数落保安，他们程泽可是编剧，也是大投资人，有没有点眼力见。又冲程泽问，为什么不让他们进去，甚至连他也拦在外面。剧组那边见一下这么多人来，闹哄哄的影响拍摄，也来问什么情况。程泽左右逢源，忙的不可开交。对亲戚这边说是以防拍摄内容泄露，不能进去，对剧组那边解释，这些都是陆影的中老年粉丝，大老远的跑开看她，希望能体谅一下。至于签名，又搪塞道：“陆影加班加点的赶戏，不好打扰。”剧组那边通融了半小时，就下了最后通碟令，要求他们离开。程泽只好找借口带走了一群人，并保证道，明天一定给他们拿到签名。第二天，程泽想尽办法，先是装粉丝送陆影蛋糕，结果连陆影的面都没见着，直接被场务人员替送过去；又冒充送盒饭的小哥，结果被人看出来，险些被当做不法分子送警察局。折腾得筋疲力尽，程泽瘫坐在地上，傍晚的凉风一阵阵吹，他心底拔凉拔凉的。这时候，一旁飘过来一张照片，是陆影的艺术照，还带有签名。程泽寻风望去，原来不远处有人在卖陆影的签名照，一块钱一张。程泽大喜过望，起身就要去买个几十张，突然眼前闪过一个人影。程泽手握签名照，逆光看清那张脸，呆住了。那人说：“你是我的粉丝吗，看见你好几次了。”程泽愣愣点头。那人递给他一张签名照，“想要签名就直说，可能会被拒绝，但也可能会答应，两句话的事情，总比你又装粉丝又装送外卖的绕弯子强。”程泽无意识咽了下口水，签名照总算到手了，居然来的这么容易。他又买了几十张印刷版，回家一起打发了父母与亲戚。那群人总算打算回家，临走前丢给程泽一个惊雷：“我们探班那天问了剧组，这部电影明年十一上映，那时候我们组织所有亲戚都去电影院，看编剧的名字。”程泽石化了，他没想过，还要负责售后啊。4程泽在家萎靡了两天，三天后他带着初生牛犊的胆量与气势去找老同学，决定干一票大的。两天里，他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陆影的话——可能会失败，但也可能会成功啊。于是陷在一个又一个谎言里左支右绌，不如直接圆了这个慌。程泽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自己的原创剧本能展现在大银幕上，既然别人都不愿意买，不愿意拍，那他就自己给自己当制片人。他决定，赶在明年十一前把电影给搞出来！现在就差一个导演了。程泽大学读的编导专业，有个同学在导演上挺有天赋，名叫徐晟，可惜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出头，没钱没势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是人太奇葩，轴的很，不按照他的想法来就翻脸，因此得罪过不少制片人，到现在也没个代表作。说起来，他俩称得上一对难兄难弟。同样不得志的二人一碰面就擦出火花，在咖啡馆里弩起袖子就拍板，一起搞事业。谁知在第一步讨论剧本时，二人就产生巨大分歧。程泽认为徐晟没有感情，删减的戏份都是细腻的戏份，没了跌宕起伏的感情，谁看他拍的假大空电影。而徐晟嫌弃程泽的剧本矫揉造作，尤其是前段，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如果不是念在同学情，他压根不会看完剧本。决定搭伙的第一天，两人便在咖啡馆大吵一架。读书人又酸又傲，吵到最后，脸红脖子粗，互戳对方痛点，什么带脏字的话都能脱口，以至到了互相问候对方祖宗的地步。回到家程泽依旧气得不行，灌了几口凉茶下火，险些掏出手机拉黑徐晟。从来没有人当着他的面这样诋毁他的剧本！可冷静下来后，程泽又想，确实没有人这样诋毁他的剧本，因为就一个人回复过他的投稿邮件，诋毁的是他的人格。程泽不禁反省：他的剧本会不会真的有问题。思考人生的程泽一夜未眠，次日带着满身的烟味出门，打算去找徐晟。门一打开，就看见门口杵着的人。徐晟的嗓子像被按在地上摩擦过，喑哑得不像话，头低着，腰杆却笔直，憋出一句：“对不起。”程泽陡然眼眶一热。他们都一样，那点可怜的自尊骄傲早就被日复一日的打击冲刷得所剩无几，现在装骄傲，装高高在上，给谁看呢。清晨五点多的走道，长时间的沉默中，声控灯熄灭，太阳光线从远处窗户漫延而来，他们在视线模糊中，一笑泯恩仇。电影项目渐渐筹备起来，两人一个编剧，一个导演，虽然都没有代表作，但好歹过了这么多年圈子，一些人脉还是有的。两人天天在外夹起尾巴装孙子，拉赞助，谈合作，对内互相开屏装大爷，吃碗三块的拉面，还要加一块的牛肉。仿佛奇迹一般，利用那些人脉总算把电影前期各项繁琐的筹备工作给搞定。转眼到了金秋十月，剧组班子专不专业另说，勉勉强强也算是有了，两人又犯起愁。赞助就十来万，他们就是个空壳项目，上哪找演员呢。总不能他们穿上衣服亲自上阵吧。程泽不得已又去曾经的老师那里装孙子，老师是电影学院的教授，学校里最不差的就是年轻漂亮的大姑娘小伙子。东拼西凑，在一帮大一大二的学生里把演员给凑齐，每天包盒饭就成。有时实在找不到人选的路人甲乙丙，程泽与徐晟也抹上黑粉，亲自去凑个人头。遇见经费见底的情况，剧组就暂停一段时间，导演与编剧出去接个活儿赚了钱再继续。整个剧组看似就如三岁小孩过家家一样儿戏。这段时间程泽每天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鸡早，他时常感慨，当年高考要是拿出这冲进，这会儿他应该是已清北毕业生的身份坐在办公室喝茶。次年五月电影拍摄进入尾声。那天程泽凌晨三点才睡下，早上手机响，他迷迷糊糊接。困的分不清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闭着眼睛答：“快拍完了，终于……”话没说完，他睡了过去。5程泽睁开眼，入眼是两张熟悉的人脸。这场景太熟悉了。程泽一动不敢动，努力回想他昨晚有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儿子，听说电影要拍完了，”程妈笑眯眯的，“我和你爸来探个班。”程泽僵硬道：“就你和我爸两个人？”这次来的就程爸程妈。程泽起来收拾了一下，带他们去剧组探班。程爸程妈记性不错，下车后直接循着记忆往上次的地方走。程泽拦住父母，脸热地说：“到了。”程爸大量一圈，问：“到了？哪呢？陆影呢？”陆影这事电影一上映就瞒不过，程泽搓着手，道：“其实有件事我瞒了你们，你们知道的，陆影影后嘛，她档期忙，在我们剧组拍了没两天因为档期问题协调不来，就，就走了。”程爸程妈对视一眼，气愤道：“哎呀没事，明星嘛就喜欢变卦，真没想到陆影也是这种人！”一旁有人催促：“来让一让让一让，别挡着我们拍摄。”程妈退了两步，左右看看，小心翼翼地问：“那剧组其他人呢，我们问候问候其他人。”程泽舔了下嘴唇，指向一边宛如街头采访般的拍摄现场，“这就是。”就是方才说让一让的一班人。程爸程妈又对视一眼，眼神有一瞬的茫然：“这是怎么回事？”程泽：“什么怎么回事？”程妈说：“上次我们来，不是拍的古装戏吗？怎么变成现代了？”程泽急中生智：“这不是因为古装戏不好过审吗，所以我临时改了剧组，改成了现代戏。”他越说越没底气，撒谎撒得破洞百出。程爸程妈却相信了，笑说：“这样啊，也好，也好，我就不爱看古代戏。”见状，程泽既松了口气，又更加自责。中午程爸程妈请全组人吃了水果，交代大家互相照顾，打算回家了，偏偏巧的很，陆影去年拍的电影有删减，今天来补戏，一行人正好碰上。陆影的助理去买茶水，只剩下她一人站在那，程妈突然走过去，说：“做人啊，还是要讲诚信，答应别人的事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呢。”陆影迷惑地看过来，不明所以。这下彻底完蛋了，要露馅了。程泽的心提到嗓子里，嘴一张就要跳出来，他恨不能就地晕倒，或者就地死亡，这样就不用应对如此尴尬的场景。天不遂人愿，程泽没能晕倒，直到坐到家里沙发上，他的头脑依旧清醒的不能再清醒。“这究竟怎么回事？”程爸点了根烟，“陆影说，根本不知道你们剧组。”程泽也想来根烟，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将一切和盘托出，可出口的话又变成谎言：“其实我们确实想邀请陆影，但，她经纪人没答应。之前是我要面子，骗你们她出演我的电影。”程妈叹了口气：“怎么不早说啊。”程泽埋着头：“怕你们在亲戚年前丢面。”程妈语重心长：“可是令我们骄傲的，从来不是什么明星影后，而是你。”程泽佯装疲惫，抬手偷偷抹了下眼角。他知道他是个罪人，欺骗了自己最亲最爱的人。可是到了这一步，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哪怕是为了父母，也要把电影弄出来。程爸程妈没有多留，隔日程泽醒来，两人就离开了。留下一封厚实的信，里面装得全是钱。留言写在信封上，短短两句：我们先走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程泽知道，父母可能已经看穿，却没有拆穿。6电影拍摄完成，进入后期制作，计划十一上映。程泽与徐晟进入另一个忙碌阶段。当初撒的谎全变成报应，问题接踵而至。最麻烦的当属没有影院愿意上映他们的片子。国庆的片子本就多，他们的片子既无大腕明星，也无营销宣传，更无知名编剧导演，妥妥的三无产品，影院怕没人买单。这次最犯愁的是徐晟。他想参与十二月份的电影节，冲击新人奖，可入围最低要求是至少上映3000场，票房最低最低达到10万。没影院上映，连入围资格都没。徐晟与程泽合计商量了一下，先下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自掏腰包放映。可他们的钱都搭进去电影拍摄里，现在就是个光杆司令。程泽手里倒是有父母留下的钱，却也只是杯水车薪。事情再次陷入困局。程泽与徐晟两人大爷与孙子都不想装了，整日相顾无言，耷拉着脸。也许是应了那句天无绝人之路，李妍妍这时找过来。李妍妍说：“她家是开电影院的，你们需要的话，可以帮你们放映。”许久不见，程泽看着那张素净雪白的脸，恍然有种隔世之感。心中翻滚着被压抑的情绪，他凝视着李妍妍笑了笑。“还是算了，一家影院就算一直给我们放映到月底，也凑不够1000场。”“不止一家，”李妍妍说，“我家开连锁的，之前有一百家影院。”程泽闻言咳得惊天动地，惊呆了：“多少？”他不知道李妍妍家居然这么有钱，他没问过，李妍妍也没说过。徐晟理由眼力劲地出去，把空间就给他们。李妍妍坐下，轻声说：“所以你愿意相信了吗，我从来不是拜金，也不是因为你的剧本拍电影了才回来找你。”程泽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李妍妍肯定看出了他在撒谎。李妍妍笑了笑：“一开始就没信过，何况，你的剧本哪本我没看过，你从来不写古代戏。”程泽喉间梗塞，吐字困难：“你看了？你不是不喜欢我写剧本吗。”“我不是不喜欢你写剧本，相反，我很喜欢你的才华，”李妍妍细眉微蹙，“我只是讨厌你沉迷在自我时间，对我不闻不问。”程泽看了一眼李妍妍，又低下头，抿住唇，没有再说话了，只是肩膀轻轻地抖动。转眼十二月底，电影节开幕，程泽的电影顺利入围。活动现场大腕云集，人头攒动，各项奖颁发完毕，几家欢喜几家愁。程泽的电影最终没有得奖，能得奖才怪，毕竟跟那么多制作精良的电影比起来，他们就是小打小闹。出人意料的是，闭幕前，电影节主办方临时增加了一个特别电影奖，颁给程泽与徐晟。他们踏上领奖台，面朝观众，当着全国人民的面。主持人问：“这部电影制作实属不易，想问一下，是什么不是你们拍摄这部电影？”徐晟捧着奖，竭力克制手抖，说：“这得问程泽了，是他来找的我合作。”问题抛向程泽。聚光灯下，程泽开口：“是因为我说了个慌，说我的剧本被大制片人看上，邀请影后陆影来主演。”他顿了顿，对着年前的话筒说，“为了圆这个慌，我迫不得已把自己逼上梁山。”台下所有观众都笑，台上主持人和程泽也笑。电视台前看不见的观众在笑。现场里看得见李妍妍在笑，陆影也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