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跟老公吵架后，幽怨地对他说，为什么我们不能有灵魂的交流？他问我，灵魂是什么。噢，我忘了，他不信有灵魂这个东西。那我还能说什么呢，这个事情就这样过了。但我常常会想起当时那种渴求的感觉，渴求他能非常深地懂我、理解我，就像我的分析师那样。

有时候，我想跟他分享一个自己很深的早期体验，如果他感到这个太深了，就会跟我说，这个要跟你的分析师谈。最开始我很不悦，在我认为，夫妻应该有很深的分享才对，如果我要把心里的某个非常深，在我看来很珍贵的体验拿出来，你难道不应该双手捧住，深情地凝视它吗。

这么几次以后，我就意识到，喔，原来这个世界上能比较好的接住我、抱持我的人，只有我花钱的分析师，他就是干这个活的。其他人，尤其是老公这种生物，你不能对他有这种期待，这会让他感觉他还没有下班。实际上，他是让我明白，他是我老公，不是我爸也不是我妈。当然他并不是出于治疗我而这样做，而是他本能地反应。

有一次，我的一位来访者用了半个小时讲她和老公最近的一次吵架。我几次打断她没有成功，她深陷在对细节的琐碎的描述中，几点几分出的门，她出门前就催促老公要快一点，老公临出门前出了纰漏，然后出门的时间推迟了，接着让她变得匆忙狼狈地赶路……她几乎告诉我了她和老公的每一句对话，然后在咨询中崩溃，从哭诉到控诉。

后来我给了她这样的反馈：你觉得那个时刻，老公变成了迫害你的恶魔，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挫败你打垮你，是他激发了你的痛苦，还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对你的痛苦也毫无感知。这位来访者的内在体验被看见，经过我的反馈，从崩溃的情绪中平复下来。

我接着对她讲：你用了半个小时，把你和老公的每一个对话都讲了，我也看得出来，你担心如果你不这么用力的话，我会跟你老公一样，对你内在经历的痛苦也会坐视不管。我们看见，你对自己过去作为孩子在痛苦中，然而被父母完全忽略后的绝望。你对老公的愤怒，对我的用力，可能都来自过去对父母的体验。

经过这样的解释后，来访者从崩溃的受害者的状态中出来了一些，恢复了一些成人性的反思。当她被老公的一个小行为激惹到歇斯底里的时候，在她心里，其实并没有老公这个人，而是过去令她痛苦的父母的影像。当她坚持用半小时对我描述细节的时候，她心里也并没有一个治疗师，治疗师也变成了过去忽略她痛苦的父母。

我们会思考，她为什么这样？这就是精神分析所说的移情，把现在的（成人式）关系体验成过去的（儿童式）关系。说得更白话，意思是，我就是一个孩子，你们（领导、同事、老公、老婆、某个老师等等）都是我的爸妈。精神分析性的治疗，也是要把通过对移情的分析，让来访者能辨别哪些体验是小时候的，哪些体验是现在的。

当我们说夫妻关系应该是灵魂伴侣的关系的时候，可能对于大多数人来讲，真实的愿望是，把婚姻变成小时候的家庭，渴望得到曾经没有获得过的喂养。小孩儿有时候要不到玩具，会躺在地上使劲哭，直到大人满足他。婚姻中的男人和女人，如果把婚姻当成过去的家庭，太渴望对方的喂养，达不成的时候，就很容易抱怨、攻击、自怜、惩罚，然后就在受害者的位置上自嗨。

大家都听过婚姻需要经营，怎么经营？

几个星期以前，有位朋友告诉我她终于离婚了，终于不用再体验求而不得的痛苦了。我猜测在婚姻中，她需要大剂量的“他爱”这种致命的东西。现实中，少有人可以长时间地扮演伴侣理想的父母，这样一来，他们没有可能呈现自己本来的样子，当承受不住的时候一定会潜意识搞出很多名堂出来，直到破坏这个婚姻，结束掉关系，终于能做回自己。在离婚的人身上，他们不仅有丧失感，同时他们中的很多人也会有释然感。

这也是为什么恋爱好谈，婚姻不易的原因之一。结婚后，两个人必须面对真实的伴侣，哪里还有太多机会只在幻想对方的样子里面。对方总是会打破自己的幻想，就像前面提到的来访者，当她期待老公是理想的父母的样子而被打破的时候，心也破碎了。有人网恋、隔着书信神交可以维系数年，是精神的致幻剂的效力，而并不是真实的关系。

维持婚姻，经营关系的核心，说出来可能会让一大部分人不寒而栗。离开历史的小孩的状态，收回被喂养的渴望，坐在成人的位置上，以成人的方式跟伴侣相处、分享、给予、亲密。这不是吃奶，也不是喂奶。亲密关系里，一旦玩的是妈妈的乳房，关系就离死亡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