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伟大的女性艺术家专辑”,小艺在西方艺术史上挑选出几位女性艺术家,分享她们的艺术故事。今天为大家讲述朱迪斯·莱斯特(Judith Leyster 1593-1653)的故事。

艺术悬案:1893、古董商、北极星

1893年,巴黎,卢浮宫。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一位收藏家拿着他刚刚买下的一幅福兰斯·哈尔斯(Frans Hals)的作品,到罗浮宫请求专家鉴定,但是结果却令他异常的恼火。

施罗赫庭买下的《狂欢中的情侣》1630

画中描绘的是一对打扮时髦的男女正在饮酒作乐。

人人都告诉他说这幅《狂欢中的情侣》是这位十七世纪荷兰大师“最杰出的作品”,以至于他想都没想就给买下来了。

萨金特《艾施 · 沃特海莫》1898 被牵扯进来的那位倒霉古董商

他知道,最近欧洲的收藏圈里都在夸哈尔斯,连莫奈那个老头也对哈尔斯赞不绝口,他甚至听说英国王室也在叫人四处收哈尔斯的作品。

因此他当时连鉴定都没做,便把这件《狂欢的情侣》给拍板儿买下来了,生怕被别人抢了去。

卢浮宫,19世纪

所以,我们的施罗赫庭男爵其实是带着一种0.1%鉴定99.9%显摆的心情来到卢浮宫的。

谁知,卢浮宫的这群老学究们却告诉他,这幅《狂欢中的情侣》竟然不是福兰斯·哈尔斯的作品!

路易 · 贝儒《施罗赫庭男爵的客厅》19世纪

他们发现上面所谓的哈尔斯“Frans Hals”的F.H乃是后加上去的,覆盖在下面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J.L缩写。

更莫名其妙的是,这个稀奇古怪的名字中间,还刺出了一颗星。

(神秘人的签名)1629

但至于到底是谁的,他们也很遗憾,不知道。可想而知,这个结论让施罗赫庭男爵有多么的搓火了。

很显然,他不管这幅画是否是好画,他只想把那个胆敢把这幅画卖给他的骗子找来吊打一番。

路易 · 贝儒《施罗赫庭男爵的内室》19世纪

其实不只施罗赫庭男爵感到搓火,同样感到搓火的还有那位卖画的古董商。 这幅明明是一直是“哈尔斯”呀。

他不像那个蠢货男爵,买之前可是查得很清楚。这件《狂欢的情侣》在17世纪的时候,可就是标着“哈尔斯”的名字在卖了。

托马斯 · 菲利普斯 《身着阿尔巴尼亚服饰的拜伦》1813

这位更加有名的拜伦是曾收藏《狂欢中的情侣》的那位拜伦的侄孙子

当年拜伦家族就是按照“哈尔斯”的作品买进收藏的。怎么会错呢??就这样,三方各执一词地在法庭上打起了官司。

那叫打得一个一地鸡毛,不亦乐乎。反正就是谁都觉得自己没错儿,是冤枉的,都指责对方是骗子!

19世纪大藏家康帝家族香蒂利古堡内的藏品

没多久,整个欧洲上流社会,都听说这件新鲜事儿了。甚至一些小道报纸也开始报道这个“世纪奇案”。

毕竟,没有什么比有钱人倒霉更能娱乐大众的了。

汉克 · 梅耶 《霍夫斯泰德 · 德 · 格鲁特》1923

就在这场乱哄哄的闹剧持续上演中的某一天,远在德国的一位艺术史学家看到了这个案子的报道。

这位学者名叫霍夫斯泰德·德·格鲁特(Hofstede de Groot),专攻荷兰艺术,他的研究领域主要就是17世纪黄金时代的那些荷兰大师们。

朱迪斯 · 雷瑟特独特的刺星签名

已从报纸的零星碎片中嗅出端倪的他,起身前往了巴黎。他知道,这位J.L应该就是那位大师,那位一直“被丢失掉”了的大师。只有那位大师的名字中带有“星”字。

Ley-ster,The Star,那颗被同僚们称之为“最耀眼的北极星”的奇女子。而事实证明,他格鲁特这番折腾没白费。

施罗赫庭买下的《狂欢中的情侣》1630

这件一直被推在风口浪尖的《狂欢中情侣》,正是与哈尔斯活跃在同一时代的女大师,朱迪斯·雷瑟特(Judith Leyster)的作品。

签名处的J.L便是她名字的缩写。那颗如箭一般刺出来的五角芒星,就是取自这位女大师的姓氏Ley-ster,荷兰文中意为“指引我们的北极星”。

荷兰黄金时代的艺术战场:哈尔斯、卡拉瓦乔、战场

格鲁特这次的发现,有如一颗炸弹一般,猝不及防的就这么投进了欧洲艺术圈。炸的收藏圈里本来一直看好戏的吃瓜群众们一脸懵逼。

这位女大师的作品一直被认为早已在历史中烟消云散,芳踪不再。 谁也没想到两百年后的她还能再次现世啊。

朱迪斯 · 雷瑟特《痛快的豪饮者》1629 曾在很久一段时间都被认为是”哈尔斯的杰出作品“

这下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先后又有7幅雷瑟特的作品被各大藏家们翻了出来。

那她这两百年到底躲哪儿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难道还真被丢了不成?

朱迪斯被PS版的自画像

原来啊,在这“被丢掉”的两百年来,我们的这位女大师,被冒名顶替了!

而她的作品也和她的名声一样,被藏在了那些曾经的男性同僚的签名之下。

福兰斯 · 哈尔斯追随者

《福兰斯 · 哈尔斯自画像》1648-50

而最常见的“替代人”便是与她同出哈勒姆城的老乡,福兰斯·哈尔斯。那么,这么多画家,为什么只有她朱迪斯常被挑出来去顶替?

要知道在17世纪,这个荷兰艺术的黄金时代,绘画市场上曾一度达到过五万多画家同时在卖画的繁荣景象。

这些只是荷兰黄金时代艺术市场的冰山一角,猜猜看都是谁画的?

所以,难道这一切只因为她是女子? 那是肯定的。但这不是最关键的原因。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她画得太好了!

而她是女人这一点,只不过让这一场场骗局来得更容易了一点。 是的,朱迪斯·雷瑟特实在是太有才华了。 尤其她的那些风俗画,风格多变又都别具一格。

朱迪斯 · 雷瑟特《孩子与猫》1630

虽然现在被找出来的她的作品也只有三十五幅左右,但这其中的每一幅画都鲜活无比,且各有各的妙趣横生。

在她的笔下,有露齿大笑,打闹玩耍的孩童,也有穿着时髦,饮酒作乐的少年,还有那温柔烛光间,独自拨琴的娇俏少女。

朱迪斯作品

她的画,能严肃,能戏谑,能静谧,能活泼,而且每个都和她这个人一样,充满了活力。

朱迪斯 · 雷瑟特《烛光下抚琴的大小姐》1631

说起来,朱迪斯风格里的这种蓬勃的生命力,和她大胆笔触所塑造的那种难以追溯的时间感,能与其媲美的貌似也只有她的老乡哈尔斯。

有的学者还说,她的画甚至比“哈尔斯还要哈尔斯”。自然,她的这番才华也同样引起了那些狡诈又识货的商人们的注意。

朱迪斯作品

他们在朱迪斯死后没多久,便迫不及待的把她的画给包装成了一幅幅“哈尔斯”去贩卖。

还很贱的四处放出风声说这些可都是“哈尔斯”千里挑一的佳作,错过没有,十分难得哦。

朱迪斯 · 雷瑟特《快活三重奏》1629

那么,朱迪斯到底是谁?她和这位“哈尔斯”又是什么关系?而作为一堆男性中的女画家,当年的那些人,又是怎么看她的呢。

为了给你们一个身临其境的feel,圈主特意找出了一段朱迪斯同时代的人描述她的话。

朱迪斯 · 雷瑟特《侧脸》1630

“在绘画领域中,我们也有许多有水平的女子能与男子们一决雌雄。她们在我们这个时代仍然是名声赫赫的。在这些女性当中,最杰出的人物非朱迪斯·雷瑟特莫属。她是我们‘艺术领域中的那颗真正的引领之星。’”

Theodore Schrevel, Harlemias, 1648

这是摘自17世纪学者西奥多勒斯·施里夫利斯著作《哈勒姆志》中的一段话。

这位与朱迪斯同样活跃在荷兰黄金时代的古文献学者,精通拉丁文和古希腊文,在欧洲学术圈地位之高还曾使他就任过莱顿大学拉丁学院的院长一职。

福兰斯 · 哈尔斯《西奥多勒斯 · 施里夫利斯》铜板油画 1617

而这样一个人说的话,我们是完全可以毫无保留的相信的。也就是说,她朱迪斯·雷瑟特在活着时就很出名!

值得一提的是,在施里夫利斯写下这段话的时候,朱迪斯已经39岁了,是一个只要不是个loser,就该功成名就的年龄了。不值称奇。

朱迪斯 · 雷瑟特《41岁时的自画像》约1650

不夸张的说,她的名声,远在这之前,就早已达到了名满江湖的地步!

在17世纪荷兰绘画这片武林场上,她朱迪斯绝对是少年得志,年少成名。而她在艺术上的天赋早在她还是孩童时便显现了出来。

所以,咱们要从头说起~

朱迪斯 · 雷瑟特《男孩、女孩、猫和鳗鱼》1635

说起我们的朱迪斯,可是一枚不折不扣的奇女子。她不仅天赋之奇,她还有身世之奇。

出生于下层中产之家的她,父亲曾是个小织造作坊的坊主,赚过一些钱,家里也风光过一段时间。

朱迪斯作品

风光时,她父亲甚至还能大手笔地买下过哈勒姆城中的一个名叫“北极星”(Leyster)的大宅子。这个房子让她的父亲很骄傲。

骄傲到从此把Leyster缀在了自家名字的后边。他的愿望也很直白。只愿他们这一房,从此犹如那颗北极之星。永远闪耀不灭,星光常在。

朱迪斯 · 雷瑟特《拿着葡萄的大笑男孩》1629

朱迪斯的小时候应该就是在这个宅子里度过的。

虽然他们也只是小富之家,但做父亲的也给小朱迪斯请了私人教师,让她也像其它大富之家的小姐一样,去修习绘画、音乐等淑女的训练。

朱迪斯作品

在17世纪初期的荷兰,一般只有属于上流社会的书香门第和大富之家才会让自己家的女孩们去修习绘画。

当然,这并不是真的想让她们以此为生,成为一个职业画家还是什么的。毕竟自古有钱人们就有个怪圈,一旦特有钱了后,挣钱从此都是羞耻的。

《修习艺术中的安娜和玛利亚 · 维赦》1868

出身17世纪荷兰显赫维赦家族的两位艺术家大小姐

因此绘画对于这些小姐们来说,就像修习音乐、拉丁文、古典文学一样,只不过是她们淑女课程的一部分。难道她们以外就没有女孩修习绘画了吗?

也有,但绝大部分都是因为其父兄也从事这个行业。但像朱迪斯这般,那还真是打着灯笼扒拉,也扒拉不出来几个。

阿特米西亚 · 简提列斯基《自画像》1638-9

但这也说明朱迪斯的父亲对她有多么的娇惯,甚至侧面表明了他对未来自己家庭阶层上升的乐观态度。

当然,谁也没料到的是,小朱迪斯在绘画上,倒还真的是独具慧根。

朱迪斯作品

早在1626年,朱迪斯还是个小少女时。

便有另一位荷兰诗人塞缪尔·安菲兴(Samuel Ampzing)在自己的《哈勒姆:历史与诗歌》一书中提到了朱迪斯的早慧。

福兰斯 · 哈尔斯《塞穆尔 · 安菲兴》

铜板油画 1630-2

很显然,此时的朱迪斯已经有了些名气,并且画的非常不错了,不错的让他甚至写到“我们有谁见过一个女儿家这般的有才华?”

但好景总是不长的。中产阶级们的富贵都有如沙塔,清风一吹便散了。

朱迪斯作品

朱迪斯的父亲因接二连三的失败投资,导致资金链断裂。

最终在1628年春,她19岁时,宣布破产。

朱迪斯 · 雷瑟特《孩童》1630-40

那时的哈勒姆,是紧随在阿姆斯特丹后的第二大商业城市,而这种由利润与成功搭建起来的地方,是容不下失败者的。

哪怕最有钱时也不过是小富之家的雷瑟特们,就这样被哈勒姆给放逐了。带着所有的行囊,朱迪斯一家仓促前往乌特勒支城旁的郊县小村,暂且安顿了下来。

威廉 · 布劳《乌特勒支城》1649

相较于哈勒姆,乌特勒支的宗教氛围更浓厚,自然也会对贫穷者们更宽容一些。

不过老外的话说得好,每朵乌云都自有它的银丝线。对于还在形成自己风格的朱迪斯来说,这次的移居,反而是也是一件好事。

格利特 · 范 · 弘索斯特《老鸨》1625

在乌特勒支的城里,占领艺术市场的是一脉与哈勒姆城中完全不一样的艺术派别。这一小圈子的人,都是游学罗马回来的。他们深受罗马那里巴洛克风画家们的影响。

尤其是卡拉瓦乔,更是这群乌特勒支人的偶像,他那种戏剧感极强的明暗对照画法深受他们的推崇。

福尔斯 · 哈尔斯《少年与骷髅》1626-8

要知道,在朱迪斯长大的哈勒姆城里,是哈尔斯的天下。哈尔斯虽然自有他的好,但再好他也只是一家之言。

尤其这位比朱迪斯大了快30岁的哈尔斯,是一个喜欢光多过影的画家。

伦勃朗《耶利米哀悼耶路撒冷之灭》1630

如果说伦勃朗的光是黄昏,哈尔斯的则是正午,那么追随卡拉瓦乔的乌特勒支这一派便是那在暗夜中的闪烁烛火。

在他们这里,少女朱迪斯第一次看到了用烛光和暗影搭建起来的舞台。那是夜色笼罩下的众生相。

卡拉瓦乔追随者之乌特勒支派的众画

那里有秉烛读书的少年,有接受夜审的耶稣,也有挑灯狂欢的男女,还有那炭火照耀下空洞的妓女。这些对第一次远离家乡的朱迪斯来说,无疑是刺激又新鲜的。

但这一切也让她越来越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带着她的才华一辈子隐匿在这个小村庄里。不甘心就这样嫁人生子了此一生。不甘心就这样接受生活扔给她的未来。

格利特 · 范 · 弘索斯特《士兵与妓女》约1621

这世上有那么多毫无才华的男人们都可以伸手去淘艺术这碗金,为什么偏她就不行?她比他们画的都要好,她不相信之前那些夸赞都是在阿谀奉承。

所以,这里不是她待的地方。她要回去。就这样,下定决心后的朱迪斯,在18岁时,永远离开了乌特勒支的小村庄。

朱迪斯 · 雷瑟特《豪侠》1629-31

她带着画笔和野心,只身回到了哈勒姆,义无反顾的投进了这个江湖。一回去,她就做了一件震惊四座的事。朱迪斯开始公开挂牌卖画了。

这一举动在当时无疑是惊世骇俗的。 在当时来说,朱迪斯的这一举动,好比花木兰从军,对吃瓜群众来说,那都是新鲜,没见过。

朱迪斯 · 雷瑟特《酒坛子与少年》1629

为啥呢?因为在17世纪初期荷兰的绘画市场,那些就算有着家学渊源的女画家们也一般不会自己挂画出售。

她们不是在自家作坊中帮助父兄完成一些作品,就是接受一些上流社会夫人小姐们的邀请和定制,总之是不会公然抛头露面进入公开市场的。

玛利亚 · 德 · 格力博《画家的姐夫》1631

出身绘画世家的玛利亚与朱迪斯是同时代的人,

也有说她二人乃是师姐妹

和来源于幕后贵人们的定制不一样,公开市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江湖。那是一个混乱且汹涌的地方。

因为市场的庞大,也因为竞争之激烈,所有挂画的画家们都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希望能从众多同行中跳脱出来,吸引买家们的注意。

被遗忘的北极星:黄金时代、哈尔斯、盛世年华

当年的市场到底有多大呢?

可以说所有的公共场所都是卖画的地方。从酒馆到客栈,从面包房到杂货店,从菜市场到妓院,每一个你能看到的墙角都挂满了画。

庞大的17世纪荷兰市场的冰山一角

话说,这里有幅画曾出现在美剧《黑名单》里过发现了吗?

在这个中产阶级财富大爆发的17世纪荷兰,屠夫走贩与达官贵族一般,个个儿都是藏家。

可以想象,在艺术市场这个都快杀成一片红海的地方,一个不到19岁的,没有任何家族助力和贵族关系的少女想脱颖而出是多么的不易了。

朱迪斯 · 雷瑟特《戴珊瑚项链的女孩》1635

对朱迪斯来说,这是一场豪赌。而她能赢的概率看上去并不高。

庞大荷兰市场的冰山又一角,你们最喜欢哪幅?

但事实却是,她赌赢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小赌靠运气,大赌凭实力。朱迪斯的画,每次刚挂出不久,便能统统卖出去。

很快,她就吸引了自己稳定的客户群和追随者,许多人甚至开始私下跟她接洽定制。

朱迪斯作品

一个不到19岁的少女,就这样凭着硬功夫,横冲直撞的杀出了一条血路。

她这般的来势汹汹,动静大到想让人忽视都不行。

朱迪斯 · 雷瑟特《男孩与小提琴》1635

这下整个哈勒姆都知道那颗北极星带着她的灵气与才华回归了。更可怕的是,她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此时的朱迪斯也才19岁,就17世纪来说,也还不算是个成年人。但她的年少,并不妨碍她是抢占市场一把好手的事实。

朱迪斯作品 两个小孩和猫 1629

虽然早在朱迪斯7岁时,哈勒姆便已是哈尔斯的天下。

不过作为接私活儿都接不过来的哈尔斯,已经很少在公开市场挂画了。这也让极具市场敏感度的朱迪斯趁虚而入。

朱迪斯 · 雷瑟特 或 哈尔斯 或 追随者

《弹奏鲁特琴的男子》1635

从小生长在哈勒姆的朱迪斯对哈尔斯的风格一点也不陌生。她很快就把个中关节给悟了出来,并充分吸收为己用。有时,她的笔触甚至比哈尔斯的更大胆更流畅。

这也是为什么后世那些奸商们专爱挑她的作品来顶替“哈尔斯”的一个重要原因。当时那些其它追随哈尔斯的同僚,都画的没她好。那你说不用她的画用谁的画呢?

朱迪斯 · 雷瑟特《少年与骷髅》1640s (?)

不过她的风格可不光是哈尔斯的追随者或效仿者这么简单。如果是的话,她也就不会是那个同行们尊敬甚至有些忌惮的北极星了。

朱迪斯将哈尔斯的笔触与她从乌特勒支带回来的暗夜风格融合到了一起,从此自成了一体。

朱迪斯 · 雷瑟特《士兵》和《小夜曲》1633 & 1629

而这两者相交后的效果是惊艳的。在她的笔下,世间从此有了暮色中长发遮颜的年轻士兵,有了月光下拨动琴弦的风流诗人。也有了烛火间与骷髅畅饮的红衣少年。

更值得一提的是,与当时她的那些男性同僚有所不同的是,朱迪斯的作品中时常也还会带一些她独有的女性视角。

朱迪斯 · 雷瑟特《最后一滴》1629

像是这幅《提议》,描绘的便是一个正在试图拒绝身后男人向她提及某种不正当交易的女子。

画中女子对这个不雅提议明显的不情愿,在同时期男画家的笔下是完全看不到。

朱迪斯 · 雷瑟特《提议》1631

他们通常会把女子描绘成一个衣衫轻薄且见钱眼开的样子。

这自然是因为自古sex就sell,但更多的是,他们压根也不会设身处地地去想,女子们若是遇到这种事,到底会不会不愿意。

德里克 · 凡 · 巴布伦《交易》

(亦称《老鸨》)约1622

当然,并不是所有朱迪斯的作品都具有如此辛辣的批判性质。总的来说朱迪斯还是很风趣的一个人。

她有时甚至还会时不时调戏调戏男性观众们。就像在这件《不平等的爱》中所描绘的这般。

朱迪斯 · 雷瑟特《不平等的爱》1631

画中一个显然上了年纪的女人正在一手拿着钱袋子,一手拿着戒指向正在弹琴的小鲜肉求爱。

好像生怕眼前俊俏的小鲜肉不知道自己有钱似的,她还特地把钱匣子打开让金币散落了一桌子。

《不平等的爱》细节

可当她满脸热烈地看着小鲜肉时,小鲜肉却一脸坚韧的看着我们,像是被哈姆雷特附身了一般。

结了呢,可能从此无法不得不一展雄风;不结呢,又实在是舍不得这些金银珠宝。啊,是的呢,这个婚到底结还是不结,它的确是个问题。

《不平等的爱》细节

画这幅画时,朱迪斯已经22岁了,也终于在哈勒姆的画坛上站稳了脚跟。这个曾经活泼且嚣张的小少女,已经变成了一个明快且更加嚣张的大姑娘。

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样,闪耀得那般刺眼又任性,而少年得志的人,总是那么的美丽又张扬。

朱迪斯 · 雷瑟特的追随者《玩牌》1630s

又过了两年,在她24岁时,朱迪斯接到了哈勒姆圣卢克绘画公会的邀请,正式成为了圣卢克的一员。

这是当年所有从事绘画行业的人都梦寐以求的一刻。它代表从此自己再也不是无根的游人画家,而是受到权威与同僚们承认的“大师”了。

朱迪斯作品

是就此可以开山立派的“Master”了!要知道,当年哈尔斯可是熬到了差不多29岁时才被圣卢克接纳的。

有了“大师”的称号后的朱迪斯更是游鱼得水,立马便开了工作室,一下子就招了三个徒弟。

朱迪斯 · 雷瑟特《抚摸猫的男子》1635

此刻的朱迪斯,受到了买家们的喜爱,诗人们的赞扬,同僚们的尊重,还有徒弟们的畏惧,真真是一时风头无两。

不过老天爷吧,总是爱在你心情好时给你来点事。

朱迪斯作品

果不其然,还没开学两天呢,就出了一件糟心的事儿。

她工作室中的一个徒弟居然跳槽了。更气人的是,是从她的工作室跳到哈尔斯那里去了!

《少年画家》1640s 朱迪斯 · 雷瑟特工作室 或 哈尔斯工作室

虽说丢了一个徒弟就是丢了一份束脩,但这不仅仅是银钱上的事儿,这里面还有脸面上的问题。

可想而知,长这么大就没吃过什么亏的朱迪斯怎么会善罢甘休?她一扭头就把这个徒弟、这个徒弟他妈,还有哈尔斯,统统都告到了公会,请众长老们秉公责罚。

扬 · 德 · 布雷《哈勒姆圣卢克公会的长老们》1675

她这么一闹不要紧,可把圣卢克的长老们弄得头疼不已。其实这种徒弟换师傅的事儿常有发生。毕竟人家也是有交钱的,想换个老师难道还不行吗。

但理论上,到底不太好,所以公会对这种事明面上是不允许的。否则这徒弟天天来回换师傅,师傅们一天到晚也不干别的,专跟他们裹气生了。

朱迪斯 · 雷瑟特《戴珊瑚项链的女孩》1635

本来吧,这种事儿也有惯例,直接就罚徒弟点钱也就成了。但谁也没料到,朱迪斯这位姑奶奶,脾气这么老大,一点亏也不能吃,还真把人家哈尔斯也给告了。

要知道,哈尔斯也不是位好惹的主儿。先不说哈尔斯成名毕竟要早些,就说他的执拗脾气就够人喝一壶的。

福尔斯 · 哈尔斯 和 皮特 · 考德

《布朗中尉和瑞勒队长的民兵团》1633-7

哈尔斯唯一离开哈勒姆城画的肖像作品,但也因如此,

他非常不爽,以至于最后都没有完成

哈尔斯脾气有多大呢?反正是不比朱迪斯小。他自从三十来岁画肖像成名后,就一直屌屌的。

不止哈勒姆的富人们经常向他定制私人画像,连阿姆斯特丹,甚至欧洲内陆城市的富商巨贾们也会来排队求他画肖像。但这些有钱人嘛,总是很忙的。

朱迪斯作品 1635

尤其做生意的那些人,更是不方便离开自己城市太久。

可肖像还不像别的画,必须得要买家和画家面见面,眼对眼才能完成的。

哈尔斯所画过的那些土豪们

所以,总是有富豪们希望哈尔斯能离开哈勒姆,来到他们所在的城市住几天,画几天,玩几天。当然,吃住行那必须都是一流的,外加车马费和劳务费。

但他这人不管别人怎么拿钱砸他,他都一律说“NO”。还发出公告,想要我他画像的,都乖乖自己来哈勒姆吧。

福兰斯 · 哈尔斯

《手拿狩猎鞭的威廉 · 范 · 黑特豪斯》约1635

arguably one of the best Hals portraits

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和朱迪斯的对峙中,居然也没扭过她。却意外的没了脾气。不仅徒弟一家付了朱迪斯钱,连他也乖乖地上缴了罚金。

至于这中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晓。后世的艺术史学者们对于朱迪斯和哈尔斯之间的关系一直大有猜测。

朱迪斯 · 雷瑟特《吹笛子的少年》1635

this one is arguably one of the best Leysters

(如果说上面那幅哈尔斯是那正午时的疾风,那么朱迪斯这幅就是阳光正在慢慢偏斜的午后。

论画瞬间感,哈尔斯算鼻祖,但要说描绘这种时间静静的流逝感,哈尔斯则不如朱迪斯)

他二人风格上的相似,让许多学者觉得他们也许是师徒。但同时代的一些文献中,并没有人提及到这点。可这二人明显又知道对方,并且私下中也有往来。

哈勒姆教会的档案中就有朱迪斯曾参加哈尔斯孩子洗礼仪式的记录。也就是说,他二人私交还不错。

福兰斯 · 哈尔斯《威廉 · 库门斯》1645

曾被误认为是哈尔斯的自画像

从人类学的角度来说,任何活跃在同一个领域中的精英在常理下都会认识对方。如果是的话,那么这两个同时才华横溢却又脾气火爆的人,相处起来又是一种什么模式?

而俩人的关系到底又有多密切?这些,我们应该都再也不得而知了。

《双人肖像》 哈尔斯作品

我们只知道,在朱迪斯过世后的遗产清单里,有一幅未镶裱的肖像。那是哈尔斯当年给她画的,但不知为何,一直束之高阁,没有挂出来。

那幅画现在也和这两个人一样,早已不知了踪影。他们的关系似乎也将永远扑朔迷离下去。

哈尔斯作品

也许,他二人也曾惺惺相惜;也许,他们也曾知情知意,引为知己,也许,他们真的是王不见王,互为仇敌;也许,他们也可能是妾未嫁,郎已娶。

但时间已碾碎了所有的蛛丝马迹,剩下的只有一幅幅画作,胜似千言却不语。

朱迪斯 · 雷瑟特《自画像》1633

朱迪斯在年轻时,也给自己画过一幅像。画中的她,永远定格在了24岁的那一年。那一年,她刚进入了圣卢克公会。

那一年,她流光溢彩,年少轻狂。那一年,在那个男人的世界里,她潇洒俊朗,不慌不忙,一如既往。

朱迪斯 · 雷瑟特的刺星签名

握着画笔的她,穿着自己用实力所换来的华服,嘴角噙着一丝挑衅的笑容,风趣又明朗,自信又自如,是一个女子最耀眼的模样。

哪怕她的星光曾因世人的私心被隐匿了去,但拨开乌云后的她,还是那颗天空中最璀璨的北极星。仍在指引,光芒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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