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今天的绝大多数的年轻人都不喜欢听京剧呢?

李滢浩,石油天然气,自控工程师:

研究传统艺术的,特别是一些所谓的老艺人老圈子,很喜欢将某一种文化的没落简单的归结为现代社会的浮躁。同时无限拔高本身的艺术性。

但实际上现代社会造就了以前远远无法比拟的受众和极为便捷的获取手段。

地球上从来不缺乏高度复杂的艺术,而艺术本身想要不断发展,务必要不断更新自己。

以京剧而言,第一个问题不是过分复杂和过高的门槛,而是无法契合现代人的生活,无法形成代入感。

那些传统剧目,表现的角色,唱腔没有一个能让一个现代观众能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形成代入感,但是注意,在其创作出其,即清朝末年,可是完全契合当时的语境和心态的,比如著名的苏三起解,发生在明代山西,但是这幕剧里的唱念可是地地道道的老京片子,其中反映的社会结构甚至官职也都是如假包换的清朝设置。

这也是为什么京剧在当时几乎成为流行文化,从王公大臣到走卒贩夫都会哼哼几句,也会“看着直掉眼泪”或“看的满面通红”。

而现今,即使是资深票友,也大多沉迷于技法,没见几个能对作品本身表现的人物和表达的情感产生共鸣的。

猪小宝,博士僧 | 一级注册结构工程师:

今天的大多数人喜欢看电视剧,每天上班,大家可能会讨论一下剧情啊、明星啊、八卦啊什么的。几十年前,大家聚在一起是讨论京剧的,剧情啊、唱腔啊、明星啊什么的,各种花边新闻,各种追星,圈内各种烂七八糟事儿。跟今天是一样一样的。

前几年,《阿凡达》上映的时候,上海福州路来福士的 imax 排起了长队,一票难求。几十年前,就在这个地方,就在福州路对面的天蟾戏院,今天也还是天蟾戏院,一样的场景,梅老板、程老板、马老板来的时候,比抢《阿凡达》的票还火爆。别的不说,就我爷爷年轻的时候,走好几个小时的路,也要去看戏。

只不过,时代过去了,仅此而已。

当然,比起别的曲艺来,京剧可能是最不幸的那一个。同样是时代都过去了,相声还存活在小剧场里,还存活在网络视频里,还能接地气,还有好角儿、好作品。京剧呢?倒了血霉了。

倒霉就倒霉在它被政治看上了。一门艺术形式,有着自己的生命力和魅力,浑然天成,妙手偶得。艺术的天敌,是行政性的、强制性的、口号式的、样板式的东西。

只可惜,那个神奇的年代,没有电视,电影也很贵,相声、快板、大鼓什么的都不够全面,作为当时覆盖面最广的大众媒体,京剧遭遇飞来横祸,变成了承载意识形态宣传任务的最佳载体。

从前的京剧,可不全是陈腐的才子佳人,各种类型片都有,就像是今天的电影电视,武打、刑侦、言情、战争、历史、官场、惊悚......京剧也不都是墨守陈规的,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都排过现代装束的戏,一样受欢迎,甚至还有取材自印度民间故事的舶来品京剧。曲调音乐也是与时俱进的,杨宝忠除了京胡一绝,当年在现代装束的戏里还能穿西装在台上用小提琴伴奏,曲调也都是新创的。

虽然,我是一个京剧遗少,但我不觉得,别人就应该喜欢京剧。什么博大精深、什么民族国粹,都是扯淡。哪里有文化了?就是当年的电视剧呗。什么“我与你插~插~插上这朵海棠花啊”、什么“夏侯渊我的儿啊”、什么“你好比鲜花无人赏,卑人好比那采花郎”,这能高雅到哪里去?就是给没大有文化的普通老百姓看的呗,跟今天的电视剧一样的。

当年好多有文化的,都不爱这个,就像今天很多人讨厌俗套的电视剧一样。鲁迅就贼讨厌京剧。俞振飞,自己昆曲京剧两门抱,但是不爱上台唱京剧,“寒碜”,太低俗。余叔岩,多牛逼,但是也不爱登台,很多戏根本就不演,丢不起那人。

但不高雅,不代表着就不严肃。高雅不高雅,是艺术题材,严肃不严肃,是艺术态度。

就拿程砚秋说吧,如果你今生只看一出京戏,我推荐《锁麟囊》。不到三个小时,跟今天一场电影差不多时间。富贵荣华,起起伏伏,不过台上一瞬;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却是戏中真意。我觉得,《锁麟囊》跟任何一部优秀的文艺作品,电影、小说、诗歌比较,都豪不逊色。这戏关注的不是鸡毛蒜皮的生活细节,而是超越了生活的那些东西,是在拷问命运和人生。就像黑泽明的电影堪比莎士比亚的原著,我觉得程砚秋的戏也能达到这个程度。

艺术本身,就是艺术家的写照。京剧就像今天的电视剧,鱼龙混杂,出了很多垃圾作品,甚至大多数是垃圾,最多是平庸之作。但是京剧也出了程砚秋这样的艺术家、《锁麟囊》这样的艺术作品。我喜欢的,是这些人、这些戏。

程砚秋说,京剧绝不是有钱人消遣的玩意儿,而是一门严肃的艺术。他正值当打之年却远赴欧洲考察西洋戏剧,奋笔疾呼京剧唯有改革才是出路。他抛弃了传统的京剧科班,创办了新式的中华戏曲专科学校,不光教唱戏,还教文化课。在一堆吃喝嫖赌抽的京剧角儿里,他不抽大烟,不三妻四妾,不收女弟子,不让自己孩子唱戏。

假以时日,我们可能会看到中国戏剧界的莎士比亚。沿着这条路子走下来,也许我们今天能欣赏到《天龙八部》、《哈利波特》、《指环王》等等的京剧,这都是多好的本子啊。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后面的事儿,我们大家都知道。程砚秋一生,都想再登台演一次《锁麟囊》,到死都没实现,连段录像都没能留下。如果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去看电影《霸王别姬》。如果你知道,那就不用细说了。也不能细说,说多了不好。

就像王澍老师说的,他不是现代建筑师,而是一个古代工匠,一个古代文人。我虽然很没文化,但起码是个中国人,读过一点点书,多多少少能体会一点。现在的京剧,不说了。幸好还有老唱片,我们还能听到真正的京剧。

如果你懂得,你能听得出“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能听得出“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能听得出“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能听得出“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无可奈何花落去”。生老病死,万物都是如此。该消亡的总归要消亡,谁也拦不住。永存在记忆里,比一点点糟蹋干净强得多。这我都能接受。

但是,我不能接受的是,明明好好的,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冲上去一顿打,生生给打成了植物人。然后又把这个植物人推到前台,号称是民族瑰宝、文化国粹。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屈辱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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