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导演可真沉得住气。他的新片《邪不压正》已经定档7月13日上映,但在前几天上影节期间的小型记者会上,他说,连他自己到现在还没看到电影成片。电影的音乐、后期调色等都还在紧锣密鼓进行,他一边当着上影节主席,一边远程操控着。真是艺高人胆大,我当时听了,都不禁为他捏把汗。

说到《邪不压正》,观众们期待很久了。但这次的记者会,大家心知肚明,很难从他口中套出点什么来。在媒体记者的圈子里,姜文可一直都是个“棘手”的采访对象。他可是不会循规蹈矩按着你的提问走的。

比如,有人问:在上影节期间宣传自己电影,是不是夹带私货呀?姜文说:那要看是什么样的私货。

被问及新片的主题,姜文答:硬要说的话,成长吧。

被问及新片中的女性形象,姜文说:男人是土做的,女人是水做的,我对女性奉若神明……

大家只好问问票房期待和同档期对手之类的,姜文则说:不关注,糊里糊涂地比较好。

但有一点,谈到这部电影的原著《侠隐》和作者张北海其人,姜文严肃而认真,作了非常郑重的推荐。

所以,在影片尚未出炉之前,不妨先读读张北海的《侠隐》吧!这部小说篇幅不是很长,文字古典雅致、怀旧,又带着一丝性感,非常值得一读。

张北海何许人也?张艾嘉的叔叔,陈升歌曲中的那位“老嬉皮”。他出生于北京,受教育于台湾,之后赴美深造、工作。

很多人是从张北海的文字中认识纽约的,比如陈丹青。长居纽约的张北海曾写下很多关于纽约的文字,咖啡、大桥、地铁、牛仔裤……从点滴细微入手,格物致知,切入这座国际大都市的文化生活历史。

张北海在联合国当翻译,《侠隐》是他退休后写的一部武侠小说,也是他唯一一部小说。尽管是个孤本,但我们仍然可以从这个文本中看到张北海承袭的以往写作的一些痕迹。

首先,这部小说里,城市依然是张北海笔下的主角。只不过这一次的主角,由纽约变成了上世纪30年代的北平。另外,小说有着自己的叙事主线,但并不一味追求错综复杂的戏剧感,而是在叙事故事的同时,穿插一些关于老北平风物地理的闲笔,有点散文随笔的味道。

这样的文法,很契合书中那个古城的形象——一方面有一根紧张的弦绷着,因为日寇的枪正抵着这个城市的腰眼;另一方面,北平永远是那个慵懒的北平,像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什么风雨也都见过,即便天下大乱,还是优哉游哉地过日子。

故事是从前门老火车站开始的,主人公李天然在这里亮相,之后,小说就不曾离开李天然的视角,一路展开整个故事的铺陈。

李天然本名李大寒,从小跟着师父长大,本是武林练家子,但师父一家惨遭灭门,他被洋人马大夫所救,从此改名换姓,后来去了美国。因为在美国见义勇为犯了事,只好又回到北平。在北平,他寻找杀害师父一家的凶手,开始了复仇计划。

“复仇”本是传统武侠题材中人物行为的经典驱动。但时间到了上世纪30年代,现代社会文明法制的那一套理念,已初入人心,那个快意恩仇的江湖,已然不存。

李天然想要手刃仇人,面临的不仅是这种行为本身的凶险,还有一些观念的冲突。不仅是法治的,还有宗教的。他所身处的武林,正日渐消亡和式微,但他一个孤身的侠客,仍然要舍身忘死地去维系那一丝残存的江湖道统。

这个“侠”隐逸于老北平的世俗世界,但当凡人世界和武林世界碰到了一块儿,该如何取舍?面对这个问题,李天然还是坚决地说:按我们的江湖规矩办!

幸而一打仗,天下大乱,倒没这么多讲究了。这场中日之间的战事,某种程度上倒是成全了他。

张北海通过李天然这位主人公表现“侠”的精神,一方面,“侠”是坚守正义的,绝不像李天然的师兄朱潜龙一样,利用习得的武艺为非作歹,甚至卖国求荣;另一方面,“侠”与体制是坚决不合作的。

在时局非常纷乱,民族危亡的时刻,李天然对国家大事始终是一种疏离的态度。即便他个人的复仇与国家大义正好重合到了一块儿,有意无意做了一些关乎大局的事情,但他始终不希望自己被裹挟到官方的政治行动中去,哪怕以“救国”为名。

所以,李天然不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那种大侠。

处庙堂秩序之外,心性独立者方可为侠,这才是张北海所要强调的。

这大概和张北海本身的脾性有关。这位“老嬉皮”,在台湾率先引领牛仔裤风潮,一生都没有穿过正装工作。他曾说,自己读《西游记》,通常是读到孙悟空被压五指山下,就掩卷不读;读《水浒传》到好汉们上山聚义,就也撂下不看。在他看来,不论是齐天大圣还是梁山好汉,为人所役之后就有了限制,少了反抗和独立的精神就再没了趣味和意义。

所以,他笔下的侠有着一种不一样的傲骨。

除了表现他心中“侠”的精神、“侠”在现代社会的终结,《侠隐》里张北海要表现的另一个主题,是老北平的终结。

张北海生于1936年,正是《侠隐》故事开始的年月。他的母亲曾感叹,“可惜文艺(他的原名)错过了好日子”,王德威在书的序言里也说,“北京的繁华,他原来就已错过,既然如此,他反而得以大肆发挥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奥妙。”

他所经历的时代,上世纪50年代的台北、60年代的洛杉矶,以及之后的纽约,对他来说,都过于真实,莫不如童年时代的北平来得亦真亦幻。《侠隐》是他老年时代做的一场梦,梦回童年,也梦回到父辈传说里的岁月。

为此他曾做了大量的案头工作,他高价搜集了很多老北京当年的地图等资料,然后在文字里再现当年老北平真实的原貌。从季节变化之下,人们的衣食住行,吃穿用度,还有当时的重大新闻、小道消息,人心事态等等,文字里都作了精致入微地再现。

他笔下的这个城市,既古老又富有现代感,似乎有着不输十里洋场摩登上海的气质。华洋杂处,中西交汇,洋人可以坐在四合院里喝带冰块的威士忌;克里姆林宫里的珠宝首饰流落到了名媛唐凤仪手中,吸引了好莱坞明星黄柳霜;旧派宅子里的堂会锣鼓喧天;好莱坞电影在中国戏院上映;杂志画报上种种琳琅满目和声色犬马。

正如王德威所说,最寻常的北平里仍然拥有它最不寻常的传奇,虚实交汇,构建着历史神秘和传奇的一刻。

小说从1936年夏末秋初写起,到1937年卢沟桥事变、战争全面打响终结。其间,美国医生、美国驻华记者、日本特务、交际花、地痞黑警等,各方人士轮番登场。

姜文把这个时候的北平形容成一个“间谍之城”,把他的电影故事形容成了“李小龙进了卡萨布兰卡”,局势如千钧一发般危急,而对于文艺作品来说,又如电光火石一般张力四射、魅力十足。

姜文选择彭于晏来出演李天然这个角色,很符合我个人的期待。在张北海的笔下,李天然这位青年侠士非常有魅力。他也没什么特殊背景,但因为武艺高强、人品出众,总是自带聚光灯效应,周围人很难不被吸引。高深莫测的企业家蓝青峰都对他赞赏不已,阅人无数的交际花唐凤仪也对他一见难忘。

或许是他的英俊洋气,故事里很多新青年们也都愿意和他交朋友、推心置腹。但是因为年纪轻轻就遭遇诸多变故,20出头的他有着一颗老灵魂,因为暗地里背负着危险使命,和年轻朋友们又有着明显的隔膜。

至于周韵饰演巧红,感觉年龄上是偏大些。巧红是一名深居胡同里的女裁缝,也是李天然回国之后率先遇到的人之一,在书里和李天然推进着爱情线,也推进着张北海笔下的欲望叙事。这个女性角色挺有意思,她是一名寡妇,年轻貌美,丰满的躯体传达出的欲望对李天然构成致命吸引力。

巧红虽然身世可怜,处境堪忧,但并不悲悲戚戚,倒是有几分江湖儿女的风采。酒来大口干,也非常聪明灵巧,在两人相处中,她在很多时刻是采取主动的。

这段情感线里没有那些三角恋、争风吃醋的情节,但被张北海的笔墨渲染地荷尔蒙十足。夜深人静时刻,身轻如燕的侠士飞檐走壁,从一个胡同蹿入另一个胡同,溜入心上人的居所,我莫名觉得这画面挺适合姜文来拍。男女主角一开始相逢的几段场景,也暧昧十足,颇富情韵,我挺喜欢,也期待在姜文的电影中复现。

不过如同整个故事散文化的笔调,感情线也是和主线游离,戏剧冲突感不强。从姜文放出的片花来看,巧红一定会更多介入李天然的复仇计划中。书里她丈夫孩子遭遇飞来横祸,却不知肇事者是谁,我猜姜文在电影里也可能会安排她实施自身的复仇计划。

另外,姜文出演了小说里神龙见首不见尾、身份神秘的蓝青峰,他肯定是要为自己大大地加戏了。这一回,他终于不再姓马。

小说里铺设的雏形和渲染的氛围,一开始就吸引了姜文,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他初读小说的时候甘之如饴,早在十年前就买下了版权,这些年一直念念不忘。小说简单的情节线和散文化的笔调,增加了改编的难度,但另一方面,倒也适合姜文信马由缰的个性。

他把小说中主人公主要活动的干面胡同,移到了自己小时候居住的内务部街11号大院。我也很期待他在电影中对老北京样貌的视觉呈现。

姜文曾明确表示,自己对“侠”没什么兴趣,只对人感兴趣,对武器感兴趣。一身武艺的侠客,躲不过几颗子弹,按理说现代武器就是侠客的死敌。幸而书里张北海对此也不纠结,主人公李天然拿起枪来就是一把好手,最后也是借助子弹速战速决,大仇得报。

张北海和姜文都是如此有个性的人,期待这一次两个有个性的人的交汇,期待《邪不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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