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世界尽头：突破博哈多尔角（最险恶的世界尽头）

我在google earth上找到博哈多尔角，俯冲下去，没看见一张照片，只有荒凉的海岸。地图上博哈多尔角背后这片土地被标记为西撒哈拉，也就是说基本上都是沙漠，是当今世界极少数没有形成国家的地区，邻国觊觎，内战频仍，少有游客前去照相上传到google earth也属正常。但我仍然难以置信，难道博哈多尔角已被遗忘，忘记了那里曾经是大航海时代的开端？

如果你有一张中世纪欧洲人的世界地图，你可以看到，已知世界的南端标记到西非偏北的博哈多尔角为止。再往南是什么，没人知道。可能你会想，派条船过去看看不就是了。想法很好，问题是没人敢去。博哈多尔角还有两个别名：危险之父、黑暗海洋，据说任何船只越过它都别想回来。一会我找两张博哈多尔角附近海岸的照片给大家看下，海岸笔直地插入大西洋，阻挡了海水的流向，激起巨浪与湍流，而且暗礁密布，形势相当险恶，难怪水手们视为畏途。那么博哈多尔角南边是个什么情况呢，据说当地的炎热足以熔化一切，亦无人居住。

地球是圆的，它是被麦哲伦最终证明的。其实在麦哲伦之前，很多西方人都已经相信地球是圆的，但由于牛顿还没发现万有引力，有一件事情人们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如果我们住在地球的“上边”，那么，住在地球另一半也就是“下边”的人们，他们岂不要“掉”下去？如果他们竟然没“掉”下去，岂不是妖魔鬼怪？因此当时的正统想法是这样的：地球“下边”的万事万物都跟“上边”也就是我们这边完全相反的。理论上如此，但没人想得出一个相反的世界它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只能确信一件事：危险！

似乎博哈多尔角就是通向那个相反世界的大门。在当时西方人眼里，这个海角足够偏南，船只即便突破了它，实在也就离那个危险的世界不远了，或者中了邪，或者“掉”下去――反正没人能够回来。因此，博哈多尔角堪称史上最著名的世界尽头，不论从地理上还是心理上。

但是终于有一个人向它发起了正面挑战。这人是个葡萄牙王子，叫亨利。亨利王子早年在北非跟摩尔人打仗，打赢了也没事干了，于是跑到葡萄牙西南端的圣文森特角，从此终生不娶，更没有兴趣参与宫廷事务，一门心思推动葡萄牙水手向着南方未知的海洋探险，并赢得了“航海家亨利”的名号。其实亨利本人并没有出过海，他是个伟大的组织者、鼓动者、航船改良者。听明白了吧，既然你们说船不行，那我就给你们造更好的船；既然你们说没钱没人，那我就利用王子身份提供几十年如一日的持续支持，但你们得听我的，出海每天都要写日志，回来所有这些日志都要研究和归档，作为下一次探险的依据；既然你们害怕博哈多尔角怕得要死，那我就给你们提供足够的精神激励和物质奖励，软硬兼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即便如此，直到1433年，之前十几年的许多次探险都是无功而返。这时候真正的勇夫终于出现了。这个人叫埃亚内斯，早前是亨利王子的仆人，由于勇敢而深受器重。1433年，埃亚内斯几乎用宝剑押着水手们，终于抵达博哈多尔角海域。只见天色大变，巨浪滔天，只好在水手们完全崩溃之前迅速逃离，回国复命。但亨利王子并不满意：我是叫你们冲过去，可没说到了那儿就往回跑。于是在第二年，1434年，埃亚内斯再次启航。这次他知道硬闯不行，到达博哈多尔角附近，他命令船只离开海角向西驶入大洋，绕过去！

事情就这么简单。但在当年可绝不简单，因为那时候的水手一向都是紧贴着海岸航行的，毕竟指南针还没有普及，一旦看不见海岸，谁知道还回得来不。

埃亚内斯绕过博哈多尔角，眼前一片风平浪静，天空中也没有异象出现，陆地上固然没有人烟，但可以发现商队踏出来的小路。原来如此啊。

好了，大航海时代开始了。以前西方人都还是在已知海域打转，现在，他们终于突破了地理与心理的双重障碍，前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了。葡萄牙人探索西非海岸的速度大大加快，他们依然秉持了亨利王子的传统，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地往前推进，去探索下一个目标：既然我们想绕过非洲到达东方，那么非洲大陆的南端到底在哪里？或者，非洲大陆将一直向南无限延伸，最终证明此路不通？南北走向的非洲大陆，它的辽远实在超出人们预期，接下来的半个世纪里边，几十支探险队发现他们似乎永远走不到非洲南端的尽头，直到1488年，葡萄牙船长迪亚斯航行到好望角（当时由于狂风恶浪而被命名为风暴角）时，突然发现非洲大陆本来笔直向南的海岸线终于折向东方了！

通向亚洲的航路终于打开。（前年我去南非时，登上好望角，面对浩淼的大西洋，遥想五百多年前迪亚斯航行到此，发现非洲海岸竟然折向东方，那种狂喜恐怕无法言表。后来我又看过迪亚斯博物馆，以及当年那条船的复制品，小小一条三桅船，竟然有点过家家的感觉，却实实在在地承载起一项伟大的事业。）

1433年，葡萄牙船长埃亚内斯抵达博哈多尔角。同时我觉得大家还应该记得，1433年，郑和完成最后一次下西洋，庞大的宝船队缓缓驶入刘家港，将面临拆解的命运。当葡萄牙人突飞猛进的时候，中国人放弃了继续探索未知世界的欲望，被迫转过身去重新面对来自蒙古高原的挑战。

我们不必说这是命运，但这就是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