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言酌春酒,流观山海图

《观山海》 杉泽 绘 梁超 撰 湖南文艺出版社

人 文 张向荣

细细赏读《观山海》一书,不禁想起陶渊明《读山海经》里的句子:“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

这首诗基本可以表达我“流观”这本《观山海》时的情绪了。可以说,《观山海》是近年来在重绘山海经图上用力最深、绘制尤精、种类极全的一部作品。

正如鲁迅先生童年时从一位长辈那里听说了《山海经》的存在,且有图,“画着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三脚的鸟,生着翅膀的人,没有头而以两乳当作眼睛的怪物”,我的童年则是从鲁迅先生那里得知了这部书的存在,同样对那“怪力乱神”充满了兴趣,更确切地说,对图的兴致要远远大于对书的好奇。

待到成年后,因为学业的需要,我陆续购置了袁珂的《山海经校注》,此时再翻阅《校注》中粗陋简单的山海经图,审美的兴致早已荡然无存,留存的只有所谓学术的一点兴趣了。想来,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里仅以“盖古之巫书也”评论《山海经》,不谈及山海经图一字,大抵也是同样的情况吧。

这恰恰是山海经图命运跌宕之处。从学术的角度看,《山海经》已经从一部颇不入流的“小说”,逐渐升格为中国神话学的最重要文本之一,百年来,《山海经》研究在神话学、民俗学、人类学、历史地理学等领域都有了不小的成绩,而相比较来说,对山海经图的研究,虽然也有了长足进展,却似乎还没有引起一般读者的广泛关注,更不必说有谁在这百年间先后新绘山海经图了。

目前现存的山海经图,有据可考的都是明清的刻本。这些出自明清人之手的图画,当然只能代表明清时人的审美、趣味和想象力。平心而论,这些古图固然有学术价值,也有文献意义,但就其审美而言则殊难令今人满意。明清以后,中国新绘制的山海经图并不多。

山海经图的命运可以说明:第一,《山海经》及其古图既是古籍、史料、文献,但也是可以呈现给普通读者的美学文本。既然是美学,那就需要不断出新,因为美学观点总是在变动之中。我们能接受“一代有一代之学术”,就能理解一代有一代之审美。第二,回到鲁迅,他喜爱山海经图是因为学术么?肯定不是,是因为好玩、有趣、新鲜。山海经图就是童年鲁迅的“绘本”。

《观山海》就是一部很有特色的绘本。绘者画风奇崛,色彩美艳,珍禽异兽整体上具有一种鬼魅之气。看得出,他细心揣摩了《山海经》的原文,该有的元素都有,但又最大限度地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同时,这些绘画均附有《山海经》原文及解说,部分解说吸收了较新的学术成果,对一些珍禽异兽可能的原型进行了解释和探讨。这些文字部分,增加了这本书的教育意义。

不过,说到教育,我们总体上对这些“怪力乱神”缺乏兴趣、不够鼓励的。但孩子们喜欢“神怪”呀,于是,他们就只能从异域特别是日本文化里寻找了。但就连一些十几岁的青少年都在网络上感慨:我们有《山海经》这么富有想象力的书籍,有《搜神记》那么有趣的神怪故事,但怎么就没见有人开发呢?

如今,日本的“神怪”早就从浮世绘的风格变成了电影、动漫、游戏、APP,为各国青少年们爱不释手,而中国的“神怪”则大部分还待在明清刻本的“简笔画”阶段,新绘本少之又少,更不必说“周边产品”了。想来,倘若让童年的鲁迅来选择,也未必会选择明清的刻本了吧。

《观山海》的意义正在于此,其中画作的笔墨、配色等延续中国美学传统,同时吸收了日本动漫的一些特点。这也说明,在年青一代创作者的推动下,只要对艺术创作进行鼓励,以中国本土素材为核心并博取各家所长的创作肯定会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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