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埃里克·斯科特 王蕾译

前言:人人都有想象力吗?想象力能够被一般性理解吗?是否可以传授和培养?本文摘自《想象力练习》一书,对这些问题进行了回答。

三种常见的——实际上,也是盲目流行的——把想象神秘化的观点,这些观点不断重复,以至于它们好像已经变成真理一般:

第一,你要么拥有想象能力要么没有,没有中间过程可言;

第二,想象的工作机制是神秘的;

第三,因为前面两点,所以不能教授、灌输、发展或培养想象。

在开始想象力练习之前,我们必须指出它们的错误之处。

1.你要么拥有想象能力要么没有

这种观点是持续时间最久、破坏性最大的谎言。它所暗含的观点是:我们中的一些人没有想象力,而且我们所拥有的想象的数量是一个固定的量,永远不会改变。这两种观点显然是错误的。

想象是构思出一种不一样的现实的最原始的能力。如果一个人可以做梦,那么他或她就可以想象。如果人们能够问出“如果怎样,将会怎样”或在世界中行走“好像什么”这样的问题,那么他就有想象力。如果一个机构的文化和领导者鼓励追求新的可能性,那么这个机构就有想象力。

但充满挑战的是:该如何增加这种潜力并达到想象的程度。因此,有必要打破想象是固定的、静止的、实体的这样的观点谬误。最近,在认知科学领域的进步中获得的让人兴奋的成果之一是:他们肯定了任何一位父母都知道的事实,即如果你反复教授某种习惯,形成某种环境,提供某种模型或刺激,那么你就可能看到蹒跚学步的儿童的想象之肌变大并且更有弹性。对于任何一个年龄阶段的学习者来说,不管是个体还是集体,都是一样。想象力是完全可塑的:人人都有想象力——而且每个人都可以发展它。

2.想象是一件神秘的事

听起来这句话好像是一个带有诗意的真理,然而认真考虑这句话,你就会发现它是一种“推诿逃避”之词。

在《应用想象》一书中,亚历克斯·奥斯本①开创性地提到了“头脑风暴”的观点,提醒所有人,我们都可以去除想象过程的神秘化,并且都可以应用想象。

3.想象不能被教授

我们常常害怕想象。

真正的想象是,当别人都往左跑的时候,你往右跑,去挑战传统,拒绝同一性的舒适感。

有些人害怕这种独行的孤立感。

有些人害怕我们所拥有的大量梦想、意象、观点和例子太过单调,以至于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还有一些人害怕因周围人的梦想比自己的梦想更有趣、更宏大而导致的尴尬境况。

还有一些人可能认为想象是可以培养的,但是害怕我们没有培养技巧。

面对这样的现实——即我们是我们自己阻碍情绪的始作俑者——可能是令人恐惧的。但这正是商学院失败的个案研究和各种失败机构事后分析错误时发现的事实。幸运的是,有无数个设计出简单、聪明而且可以重复打开别人想象力之门的方法,并且经受住随之而来的恐惧漩涡的人的例子。而且他们已经指出,如何将这些洞见从个体层面转向组织的层面。这些人每天都在操练并传递想象。

这些谎言的反面——即人人都有想象力并且可以提高想象力;想象力是能被理解的,因此也能改善和提高;想象是可以传授和培养的——对我们的世界观进行了很好的总结。

没有想象,教育完全是空洞的

人们会问:连学习基本内容的时间都几乎不够,你还想让我们再进行想象学习吗?或者抛出这样的观点:虽然你总是奢谈想象并想培养学生的创造力,但是儿童连基本的东西都学不会。

但这些完全是错误的观念。我们的学校越是在课程设置上、在教学时间中、在学校设计上关注想象,他们就越能获得他们认为是负责任的结果。

为什么?因为想象并不是教育中一个“有则更好”的奢侈品。恰恰相反,它正是让教育与我们每一个人有关的东西。给老师、学生和校长们一个应用他们想象的机会,将使他们在学校的生活更有动力。在优秀的教育中,没有什么比发展我们天生的想象力更根本、更基础了。从这个基础开始,然后加入到数学基础知识学习、历史基础知识学习、文章—写作公式学习中去。

如果仅仅填鸭式地塞给孩子们很多关于“什么”(what)的知识,就不能让他们对“如果什么,将会怎样”(what if)做好准备。

如果什么,将会怎样

还有比What if(如果什么,将会怎样)这两个词更有力的词语吗?

毫无疑问,它们是儿童的词汇。斯科特和埃里克我们俩都有孩子。我们也都记得自己做孩子的时候。当我们的孩子玩“如果什么,将会怎样”的游戏时,我们很开心。

但是认真地说,What if这两个词当然也是成人的词汇。

有时这两个词被当做类似冒犯之语看待,如不合适、不礼貌地打断一个完美的、已经达成共识的、对事情的一切都很满意的约定。有时这两个词被看做是钻牛角尖、东拉西扯地浪费时间,或是应该立刻予以谴责的粗俗的做法。人们承认what if的力量,但又非常害怕其无形的力量,以至于人们不敢轻易用它。

使What if真正成为成人语言的原因是:这两个词是人之为人的根本。人与动物不同之处——且与最好的人工智能程序不同之所在——是我们人类所拥有的,将What is(是什么)引导至What if(如果什么,将会怎样)的能力。正是这种能力,以及我们用语言和图像表达它的能力,才使人类意识得以拥有它所拥有的奇迹。

想象力练习

练习1:盒子里面的思考(贪婪地、感恩地使用局限/限制)

在当今西方文化中,人人都被告知要在盒子外面思考(即创造性思维)。我们先不考虑如果人人都想冲到盒子外面,会有多少原创性思维产生的问题。即使在沃比根湖②我们也不能全是不墨守成规的人。当我们听到这个建议时产生的真正问题是:盒子怎么了?

已经证明,盒子是有边界的,有局限性的,它可以令人难以置信地促进想象力。

在西雅图边缘戏剧场景中,有一个一年举办两次的被称为制造创造力压力的“14/48,世界最快戏剧节”。每年冬天和夏天,在48个小时里,要构思、写作、谱曲配乐、排练并表演14出10分钟左右的戏剧。在星期四的晚上,给七位剧作家一个主题——错误的定位,要求他们第二天早上带一个剧回来,演员、科技人员、导演、音乐家混在一起创造一出新剧。星期六,再让七位新的剧作家这样做。这些命题表演非常精彩,因为它们随机创造了很多美和欢乐。

在美国海军陆战队军官候选人学校,他们的做法也很相似。其中最折磨人同时也最有启发的测试之一是让年轻的军官候选人通过一个被称为反应课程的测试。分配候选人去领导一个四人团队。候选人被带到一个看起来像一个小的临时操场的地方,有一只桶,一些绳子,一堵高墙,一个看起来像体操运动员使用的高低杠,还有两个木制杆子。导师勾勒出一个场景:你的一个团队成员严重受伤,你必须想出一种办法将他运到水沟对面去,那个高低杠就代表水沟,你有十五分钟的时间。现在开始计时。

导师在旁边观察,手里拿着一个附有纸夹的笔记板,还有一个计时器,导师想要看团队领导者在压力下是如何领导的。将反应课程叫做启示课程也许更为合适,因为它能快速揭示出你是否是一个领导者、一个控制者、一个倾听者。你在分析时是否感到无能为力?你是否还没思考清楚就冲了出去?你是否让其他人为你承担责任?你是否以牺牲好想法为代价来维护你的权威?面对挑战的时候,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在大多数情况下,在给定的时间内可能根本没有解决的办法。或许可以将那两个杆子改装成担架。或许绳子和桶可以被用来做滑车。或许那堵高墙可以用作支点。或许可以用其中一个杆子做——时间到!

反应课程的真正用意是:它用严格限定的时间和材料,不仅测试团队领导的性格,更主要的是,使领导者能够意识到,要对新想法持开放的态度。与在14/48中一样,紧张和加速形成的思想可以产生富有灵感的作品和演出。

随手拾起一个由一家美国益智玩具和游戏公司发行的小册子,名为“101.3个创造想象力的方法”。这是一个用日常生活物品来实施的儿童版反应课程。随便翻开一页,你会看到类似下面的话,“这里给出了五种挑战物品,你可以使用下述五种物品中的任意一种:通心粉、鞋盒、橡皮筋、线和纸板”,然后设想如下情境,比如,“你最近听闻当地博物馆出现一起大盗窃案。你要为这个博物馆设计并展示一种高级的警报系统”。或者“设计一种可以自动计算一叠硬币的数量的方法”。

当著名的建筑师大卫·罗克韦尔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跟随母亲在杂耍剧院工作,一个个表演者走进他的生活,他开始对这种公共的玩耍变得着迷。他看他周围的世界,他在沙滩上看,在阁楼上看,在路边看嘉年华③的盛况,看黑盒剧院和鬼屋。

若干年后,他发现自己的孩子也更喜欢玩可以变化成一个新桌子的纸板盒,而不喜欢玩桌子。罗克韦尔开始构思一种新的游乐场:无结构化,自由,以儿童为中心,几乎包括整个原始材料的游乐场。由木头和金属制成的松散的零件、沙子、一些水、多层平台和平地。罗克韦尔观察到,“玩树枝使我们想起,最好的玩法就是没有什么定型的手工制品”,有的只是一些材料和想象力。

罗克韦尔开创的这个令人激动的游乐场运动,并没有限制游戏时间。但是当我们将材料剥离,只留下它们的基本要素时,这个新型游乐场提醒我们,限制也可以是我们的朋友。(罗克韦尔现在已经根据同样的原理,为成人设计“盒子中的想象力”套装。)关键要素是目的或意图。生活就是由各种限度或局限、材料和态度包围起来的,我们继承或创造。通过有意的练习才能看到,那些局限不仅仅是我们需要忍受的东西,它们也是新发明的源泉。当我们将不利条件转变成有利条件时,我们不仅玩得好,也活得好。

练习2:解放你的语言(跟那些不理解你工作的人谈论你的工作)

天体物理学家卢克·凯勒常常一整天都在盯着彩色垂直线的页面看——这些页面是天体反射或发射光的年龄和存在的标志图谱。他的工作是思考那些线讲述的关于宇宙起源的故事。正如医生有时也会漏看快速扫描的心电图中隐藏在锯齿状线后的重要故事一样,一位天体物理学家也可能错过图谱的要点。

因此凯勒有一个惯常的练习方式,即一旦他觉得需要重组他的思维,他就开始用语言把它表述出来。他不是用书面语言来表达,而是跟那些完全没有这个领域背景知识的人谈论他的研究。对于这些听众来说,他的科学语言是难以理解的。他也可以用当地语言来说。这种做法迫使他放弃他的行话,这样做的过程中,他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假设,接受再训练。例如,他会时不时到女儿的学前班去,给孩子们带一个篮球,把篮球扔下,然后问孩子们看到了什么。他们不会说什么重力、质量和加速度,但是他们会问为什么一个球不能向上掉。这启发了卢克的思维。

当卢克在伊萨卡大学讲授他的导论课时,他留心倾听学生提出的那些天真或幼稚的问题。他们会问:“尘埃从哪里来?”“在成为一个恒星之前它是什么?你怎么知道的?”当他努力用语言去回答诸如此类的问题时,他意识到,需要向那些专家型同事问同样的问题。因此,当另外一位权威的天体物理学家打电话给他时,他非常认真地问了这样的问题:“请你再告诉我一遍,一颗恒星是怎么形成的?”并不是因为卢克忘记或不知道答案,而是因为他太了解了。他需要再次注意他的所有行话(术语)和所有简略的表达方式。

他以新的思想和清晰的词汇再次表达出来的知识,更能让人理解,也更简单。这一切都只是在更新那些最基本词汇的过程中发生的,他发现自己能以真实的想象接触自己的前沿研究。当他提醒自己该注意讲这个故事的方式的时候,孩子也就能理解故事了。他提醒自己,除了那种解释数据的方式以外,还有很多种解释数据的方式。通过解放语言,他也解放了思想。

然后再重新回到图谱。

练习3:分成组块(展示一切都是怎样从微小开始的)

当告诉你“没有限制!”或“请想象你喜欢的任何种类的____!”时,儿童和成人常常都不知道该如何行动。这种开放式要求往往使人感到不知所措。这种情况部分是因为我们很早就已经学会接受“是什么”,而不是“如果什么将会怎么样”。同时也可能是因为想象某个新异的事情实际上是非常困难的,空白的页面让人畏惧,碧蓝的天空让人茫然。

安德里亚·彼得森是华盛顿一位小学音乐教师。观察她的工作——同任何年龄阶段的学习者一起——就可以看到她被评为2007年美国年度国家教师的原因。她有一个将想象从显要位置降低下来,使之成为任何人都可拥有的诀窍。

她的四年级和五年级学生正在根据历险小说《幽灵收费站》创作一部音乐片。他们的第一个任务是写一首城市之歌。“如果你说,‘来,我们创作一首歌’,这听起来可能有点太难以完成了”,彼得森说。她将创作歌曲的过程分成若干部分,并为他们分部做示范。“我试着向他们展示,你真正的起步有多么微小。”

她以一个自由写作练习开始,一步步创作下来,最后很有希望创作出一首歌:“我们欢迎你来到我们的城市。”然后她向孩子们展示如何利用同义词典,查找这句话中所包含词语的同义词。“我们为你们来到我们的自治市而欢呼,我们欢迎你来到我们的大都会。”

然后他们开始玩音符。当她读这些句子的时候,她告诉孩子们,她脑海中出现疯克(Funk,一种音乐)鼓点。为什么?谁知道呢?但是现在有一个声音进入实验当中。这个时候,学生们开始对自己说:“我可以做这个。”然后投入其中。他们开始想象类似的方法。

当创作另一首关于数字和数码之城的歌曲时,他们想出一切意义相同的全部等式:数学的同义词。

好的老师知道如何使游戏充满目的性。

在麻省理工学院的媒体实验室,著名作曲家托德·美柯威发明了高技术、低门槛的音乐创作方式,他的超级乐谱软件程序可以使任何人都能通过操作电脑屏幕上的色泡和色刺来创作音乐,即使没有乐谱或所需的理论背景知识也可以创作。他的超级乐谱看起来像个玩具——粘球和明亮的虫子——但是他们是按照人的动作并将其转换为和谐的声音和节律来编程的。所有这些工具都消除了进入音乐领域的障碍。

美柯威曾经得到很多传奇人物的指导,诸如作曲家艾略特·卡特④和人工智能的开创者马文·闵斯基⑤,他曾与享誉全球的国际顶尖级旅美华裔大提琴家马友友合作。但是当问起打开他想象力的大门时,谁的作用最大?他总是毫不犹豫地说:“我的母亲。”

当美柯威还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时,他就和一群三四岁的孩子跟随他母亲一起上钢琴课。他的母亲是一位在茱莉亚音乐学院受过训练的钢琴家,一个真正掌握想象的人。她创作了一种名为“地板节”的方法来教孩子们音符。地板节是一个大的塑料垫子,上面画着五条音乐谱线。她会把一个豆子包扔到垫子上,并唱出豆包落点所在的音符。她唱出一个音符,就让孩子跳到该音符所在的位置上。每堂课结束前,她都会用5分钟的时间,让每个孩子在房中找出一个有着美妙声音的东西,然后把它带回到圈中。哪个东西声音最大?哪个东西声音最温柔?如果你把两个东西碰撞到一起会发生什么?如果你敲击一个东西同时说一个词又会怎样?

美柯威从他母亲那里学会“音乐不是那些已逝者写出来让你去理解的东西;音乐是用你的身体讲故事的一种方式”。他还学到,教授这种讲故事的最佳办法就是愉快地将其分解,让首要原则和基本元素呈现出来,然后示意走出这步和下步后将发生什么。

前面说到安德里亚·彼得森好像有此种音乐诀窍——但是诀窍这个词可能并不是最恰当的词汇,因为“诀窍”听起来像“天分”,天分这个词听起来好像有“上帝赋予”之意。实际上,她所拥有的是一种习惯:她有意发展和强化的一种技能。她说:“在我家,我哥哥,一位音乐创作者和作曲家,才有真正的音乐天分,我不属于那种真正有天分的人——这一点帮助我成为一名成功的教师。我可以把一些内容用语言描述和解释出来,因为我为了让自己理解必须要这样做。”

对于外行人来说,从子虚乌有中创造出一首歌曲来,这工作听起来好像发生在黑箱之中。彼得森和美柯威打开了这个黑箱。彼得森向她的学生展示,在这个黑箱当中没有神奇和魔术,只有方法。她说:“我不是从什么特定的启发开始,我是从一本字典开始。”

美柯威,他的全部音乐血统,都从锅碗瓢盆开始。他的学生从斑斑点点开始,从那里,他们知道什么是可能的。将想象分割成更小的、可以理解的行动,可以让学习者受到激励。它缩短了从完全没有到有想法,从有想法到创作的距离。你是谁或教室在哪儿并不重要。每一个小的成功都会产生更大的成功,很快,我们的自信越来越强大,我们知道自己可以创作歌曲——更为重要的是,我们可以想象出它们。

本文选自《想象力第一》,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

注:

①亚历克斯·奥斯本 (1888—1966),创造学和创造工程之父、头脑风暴法的发明人,美国BBDO广告公司创始人。

②源自盖瑞森·凯勒虚构的草原小镇,那里所有儿童的智慧都高于平均水平。

③起源于欧洲的一种民间狂欢活动,到今天成为包括大型游乐设施在内,辅以各种文化艺术活动形式的公众娱乐盛会。

④艾略特·卡特(1908—2012),美国当代古典音乐作曲家。

⑤马文·闵斯基,美国人工智能领域的科学家,麻省理工学院人工智能实验室的创始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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