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兩個多月前的事了。卡車經過修理後,需要驗證,而這個有牌的驗證車行,處在那個地區。那天車行比較忙,我得排隊,等一段時間。這時候我突然想起了,我以前打工的工廠不就是在這附近嗎?有多少年沒有去了,我自己都記不清了,反正時日久遠了。現在不正好有機會去那兒看看嗎?於是我就向車行老闆說,我出去一下,大概兩個小時後纔回來。老闆點了點頭,說,“沒問題,你去吧。”

這我以前打工的工廠離這車行真的是很近,開小車,就十分鐘的路程。沿路而去,周圍的場景雖說有了變化,但大致上還是一如往昔;我駕輕就熟,熟門熟路地很快就到了工廠的門口。

這工廠內大大小小的電纜滾筒還是象以前那樣的堆積如山,使人很遠就能看到了。廠門口停着的那輛卡車,還是以前的那款,後面有着一大塊敞開的平板;但感覺上,這車好像不是以前的那輛,因爲它看上去很新。

進了門,我又看到了那個黑黑膚色的年輕人,他正在修理着一個大的木製的電纜滾筒。上次看到他,都是好幾年以前的事了,沒想到,他還在這裏。我問他,傑森在不在?傑森是老闆的兒子,他現在接班了;上次來,就遇見了傑森。這年輕人還記得我,他對我說,彼得也在,他現在廁所裏。

“彼得?”我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但我很快就記起了,彼得不就是老闆嗎?這麼多年了,我總以爲他退休在家,不會再在工廠見到他,連他的名字我也已經有點記憶淡漠了。現在乍一聽說他在這裏,又要見到他了,我不由得有點激動,也有點緊張。

一會兒,彼得走了出來,見到是我,他笑了。彼得比以前蒼老多了,感覺上,也比以前瘦了;但想想,彼得都已經是七十出頭的人了,能不見老嗎?

我問他,“彼得,你還好嗎?”

他說“不好。”說着,他就要我用手去摸他大腿邊上,在褲內有一個塑料袋,袋子的前面有一根短短的細管。原來他的排尿系統生了腫瘤,切除後,就裝置了這麼一個袋子,以用來代替原來的排尿系統:蓄存和排泄小便。

真沒想到,彼得會在他身體的這個部位出問題,以前他可是個性慾很強的人呢。記得那次在幹活時,我拿着什麼工具,差點碰到他的“老二”,他還跟我開玩笑說,“張,你碰壞了我這兒,我老婆要殺了你。”

那時候的彼得不僅有老婆,還有個女朋友,享受着“一妻一妾”的豔福生活。那女朋友還給他生了個兒子。那女朋友經常帶着那孩子,還牽着一條母狗,來工廠。一開始我還不明白那女人是什麼角色,彼得就跟我解釋,說那孩子是他的兒子,那女人是他的女朋友。那時候的我們剛從不怎麼開放的中國來到澳洲,還不瞭解西方人所謂女朋友的真正涵義,我就問彼得,這個女人是不是你的愛人?彼得想了想,覺得我講的不是很貼切,但他最後還是勉強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

彼得的老婆,容貌體態都很端莊,中規中矩的,而那女朋友身材高挑,臉上有一大塊青記,但她會給人有一種“野”的、性感的、豔的感覺。那時候我朋友小王也在這工廠,和我一起打工。小王常會跟我提起,說是,爲什麼彼得會不喜歡這老婆而喜歡那個女朋友;因爲彼得每晚總是和這女朋友“鬼混”在一起,到工廠差不多都是喫了中午飯了。每天都是我拿了鑰匙來開工廠的門,然後我們就自己幹活,把上班時間記在本子上。聽了小王的話,我沒有回答,但其實我在想,如果把這兩個女人給我挑選,我也會象彼得一樣,挑選那個女朋友。

以後那個女朋友“紅杏出牆”,和另外的男人勾搭在了一起,給彼得發現,當場抓獲。被嫉妒之火焚燒得發狂的彼得,一怒之下,竟咬掉了對方的半個耳朵。那個“情敵”嚇得魂飛膽喪,捂着被傷殘了的耳朵,逃去了塔斯馬尼亞,竟不敢再回維省了。

再後來,在衆親友們的勸告下,彼得不得不和這麻煩連連的女朋友分手。分手時,彼得因不捨,而痛苦地流下了眼淚。彼得是個多麼強硬的漢子,他落淚,這說明他的內心有多痛苦。以後也不知道那女朋友和那孩子怎麼樣了?印象中,那小男孩很頑皮,好像比傑森聰明。

現在的彼得象是中國古時候的太監一樣,被“去勢”,這也許是報應吧?是對他早年放蕩生活的一種報應。

彼得和我談起了往事,也講起了他目前的狀況。他用手指着工廠對面左前方那一大塊地對我說,那一大塊的地,被他買了下來。之前那塊地,地方市政府用來作爲給附近工廠的工人們中午休息時,喫飯和歇息的場所,但事實上,沒有人會去那兒,那塊地始終“閒”着。彼得一而再再而三地打電話給市政府,要他們將這塊地出售給他。市政府先是不答應,但最後看看這塊地這樣“閒”着,荒廢着,也實在是一種浪費,於是就最終答應了彼得。

“當然,我已經老了,這地是留給後代的了。”彼得講着這話時,他的臉上呈現出了一種驕傲,一種滿足。

我問彼得,你現在還到工廠來做活?彼得說,他來是和傑森一起去送貨。傑森開車,他坐邊上。去客戶處,他去辦手續,收費。他說,前幾天那輛老的卡車被撞報廢,現在又買了一輛兩手的。怪不得,我會覺得那輛卡車這麼多年了,哪還會這樣新?彼得告訴我,“以後你來,看到卡車,我就會在廠裏”。

接着彼得指着那個黑黑的年輕人對我說,“他和還有另一個年輕人,他們在我這兒已經工作了十五年多了”。他們是從新西蘭過來澳洲讀書的,畢業後,留在了澳洲,也留在了彼得的工廠。彼得說他爲他們買了保險,爲他們上稅,爲他們交退休金。

他們應該是在我走後不久,來到彼得這兒幹活的。我和小王當初給彼得幹活時,他還沒有工廠,也只有一輛冒着黑煙,老是在路上給警察攔住要求他去做大修的破卡車。慢慢地,我們看着他,把廠房的地給買了下來,在上建起了廠房,又買了新的卡車。他的生意漸漸地有了點面目有了點規模,這其中應該有我和小王的一份貢獻。但那時候的我們在他那兒得到的薪酬很低。我走了以後那次回去看他,他帶着一種歉意對我說,“張,很抱歉!當初我沒有給你合理的薪酬”。現在彼得給這兩個年輕人上稅,買保險,也買了退休金,但彼得那兒的活是很簡單的體力活,不用技術也無需經驗,所以薪金不會高。當然,就像彼得說的那樣,工作是穩定的,是不會失業的,同樣也是輕鬆的,是沒有壓力的。

以後我和彼得道別後,我走了。駕車在路上時,我腦子裏想了很多。我想到彼得雖說擁有了大地,擁有了產業,但腿上掛着這麼一個袋子,人生還有什麼意義?我也想到了那兩個年輕人,他們在彼得那兒已經兢兢業業地工作了十五年,而時間很快,如果他們安於現狀,那麼再一個十五年也就很快會過去。他們會得到些什麼呢?他們在彼得那兒所得收入,維持生存而已,要想存錢買房,想都不用想。那麼人生難道就這樣過去?但仔細想想,這世上,大多數人還不都是在這樣生活着嗎?說得難聽點,蠅營狗苟;說得好聽點,平平淡淡生活,總之是爲生存而生存,又會有多少人想到詩,想到遠方?

人生原來就是這麼乏味,這樣無聊的嗎?

張培強

張培強,1955年出生。1983年畢業於復旦大學分校歷史系。1990年來澳洲。現定居於墨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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