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存款,有房子,有年金,为什么有的人还会“老后破产”?

日本NHK特别节目录制组以“金钱问题”为主轴,揭露“老后破产”在居住、生活、医疗、人际关系等面向中的各种影响,引发日本社会关注。案例中的每一位老人,年轻时都与你我一样认真工作,做好了退休后的储蓄计划,却从没想过老后生活如此孤独辛苦,甚至失去求生欲望。

“老后破产”现象正在日本社会蔓延……

建筑公司的老板娘在独子过劳死、丈夫病逝之后顿失依靠,有病痛不敢看病,只求节省开销……宠物店老板关掉店铺专心护理重病的母亲,送走母亲后却无法再次就业,只能卖掉与母亲共同生活的房子以维持生计……中年失业的子女,仰赖双亲的养老金过活,最后却两代人双双破产……

“老后破产”问题不只冲击65岁以上的老人,更进一步蔓延至工作人口。经济衰退、收入减少、物价上涨的危机纷至沓来,年轻人就业困难,中年失业的上班族难以再次进入职场……如果不能认清现状,寻求解决之道,那么,不管你现在几岁,都将成为“老后破产”的预备军。长寿,这个幸福社会的象征,也许将成为压垮老后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

初衷

2013年8月,我被叫到了新宿西口的一个居酒屋里。店内,弥漫着烤鱼的烟气。我就在这烟气中,等候制片人板垣淑子和摄影师宝代智夫的到来。

2006到2007年,NHK特别节目《穷忙族》播出,而这两位,都是该节目无可替代的制作伙伴。

“我们要报道老年人所面临的问题,再一起做一个节目吧?”

没理由拒绝,当然就立即答应了。就这样,是年11月24日,反映独居老人痴呆问题的NHK特别节目《“800万痴呆症患者”的时代:连“帮帮我”都不会说——孤立无援的痴呆老人》播出了。继之播出的节目,就是本书的标题——老后破产。

可能,这个词听起来很陌生,它是制片人板垣造的,为的是将焦点集中到老年人的生活依靠——“金钱”的问题上。

日本孤身生活的老龄人口已经逼近600万人,且约有一半人的年收入低于生活保护标准。其中,接受生活保护的有70万人。剩下的,除有储蓄、存款等足够积蓄的老人之外,粗略估算,约有200余万独居老人没有接受生活保护,只靠养老金生活,日子过得非常拮据。而一旦生病,或需要人照顾,也将就此破产……

制片人板垣就将这些老人的上述境遇,称为“老后破产”。

听着这番说明,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位老人,秋田县仙北市的铃木勇治先生(当时74岁)。制作《穷忙族》时我采访过他。铃木先生经营着一家西装裁缝店,但随着地方经济的衰退,营业额不见增长,年收入只有24万日元多一点。再就是每月6万日元的养老金了。老先生每一餐的花费为100到200日元。采访那天,铃木先生的菜肴是鱿鱼罐头和99日元3包的纳豆,除此便别无他物了。铃木先生的妻子卧床不起,住院了,每月的住院费用为6万日元。铃木先生的养老金都交住院费了。

既如此,接受生活保护不就好了。但铃木先生又有100万日元的存款。存款被视为财产,若要接受生活保护,就必须花光。只是这笔存款,铃木先生坚决不想去动,因为这笔钱是为妻子的葬礼准备的,他视若珍宝。可以说,这就是典型的“老后破产”的境遇。

“最终就是……穷人,那就早死早了吗?”

我的心,被铃木先生这声低喃刺痛了。

节目录完以后,工作人员与铃木先生还互相保持着联系。听说,一直住院的妻子后来去世了,铃木先生为妻子举行了一个隆重的葬礼。再之后,动不动就生病的铃木先生把店关了。葬礼花光了积蓄,就可以申请生活保护了。现在,铃木先生已经住进了养老院。这样的说法或许残酷,但对铃木先生来说,就是妻子的死,换来了最低限度的生活保障。生活保护制度就是这样的制度。或许,这就是现实,但却让人感到荒诞,令人无语。

现在,老人的生存环境严酷之极。在高龄少子化的快速演化中,养老金、医疗、护理等社会保障支出,已占国民总收入的30%以上。从劳动力人口抚养65岁以上老人人口的比重来看,1990年为5.1人抚养1人,2010年为2.6人抚养1人,到2030年将是1.7人抚养1人,即正在向1个劳动力抚养1位老人的养老结构逼近。

老人陷入如此情状,可以放任不管吗?我们持否定的态度。正因形势严峻,我们才希望,我们的社会努力去找到一个“最佳方案”。

《老后破产:名为“长寿”的噩梦》一书是NHK特别节目录制组的采访过程全记录, “NHK特别节目录制组”是制作纪录片的团队之一,直击日本社会现实问题。此前,该团队出品的《无缘社会》《女性贫困》均由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的中文版采访实录,最新出版的《老后破产》,和《无缘社会》《女性贫困》一起被读者称作“扎心三连击”。

“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晚年!”被采访的众多老人也曾认为,什么“老后破产”,根本不可能!上班族、农户、个体经营业者……以为晚年生活有备无患的各色人等一个个目瞪口呆,都认为“自己绝不会"老后破产"”。但事实是,一旦步入老年,若有基本养老金收入,只要身体健康,孤身一人的生活还是可以维持的。但若患上需要动手术治疗的病,或因伤住院,即便有存款,一旦花光——无论哪种情况,都会让人陷入“老后破产”的境地。

本来,若养老金金额在生活保护水平以下,享受生活保护就是一项得到认可的权利。日本宪法第25条规定:“所有国民,享有拥有最低限度健康及文化生活的权利。”以此为根据,生活保护制度得到了保障。其金额虽因各地政府不同而有所差异,但支付给单身者的生活保护费,基本上每月为13万日元左右。若收入低于这一数字,就有权领取其差额。并且,一旦接受了生活保护,医疗费、护理费也将全部免除,也就是说,可以放心地去医院了。

没有钱去医院 只能忍着

然而,实际上接受生活保护的老人却只有10%左右,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申请生活保护,而只靠养老金勉强度日。“就算身体不舒服,能忍着就不去医院。”像这样,连医疗费都节省下来的老人也不在少数。

一方面,只靠自己的收入、积蓄等坚持过活的老人,连医疗、护理都不得不节省下来;另一方面,一旦接受生活保护,医疗、护理等就可以免费,这就是目前的生活保护制度。因而,在提供福利时,越是自力更生努力生活的人,工作人员就越想为之提供支援。不少人都会提到生活保护制度不周全所造成的含糊不清。

更让人心生巨大的矛盾之感的现实是,如果老人拥有房产,就无法享受生活保护。有些老人拼命工作,终于有了自己的、处处都是回忆的家,不想放弃,但原则上,只要不卖掉房产充抵生活费,就无法享受生活保护。如果不想卖掉自己的房子,那就只能靠养老金生活了。

比如,丈夫去世后,作为遗产留下了一所很大的宅子。孤身一人生活的妻子每月能领到十几万日元的养老金,那会是怎样的情形呢?如果身体健康,应该会过得悠然自得吧。但是,一旦患上癌症等重大疾病—现在,60岁年龄段的老人,自费负担的医疗费比重与劳动力一样,都是三成。到75岁之前,会逐渐过渡到二成。75岁之后就很容易生病了,原则上负担一成(如果收入多,负担的数额会相应加重)。

靠养老金生活,也要支付水电煤气费等公共支出、医疗保险及护理保险等,医疗费就必须等以上费用支出之后,在剩下的钱里挤了。一旦治疗时间拖长,或是身患慢性疾病,就要长期不断地支付医疗费了。若为支付医疗费卖掉自己的房子,就必须租房住。一边交房租,一边挤医疗费,终有一天,卖房所得的存款也会见底。

如此,即便是当初看上去生活宽裕的老人,也同样无法避免“老后破产”的境遇。这类案例同样层出不穷。

“靠养老金生活,一日只吃一餐,一餐费用缩减到100日元(约等于6.12元人民币)。我自己认为一直都是认认真真地工作,可万没想到,会成为今天的样子啊。”83岁的田代看上去很年轻,根本不像已经80多岁的人。但他的“苗条”实为节省伙食所致,每每两个月一次的养老金发放日没到,就已经没钱买吃的了。“年轻的时候,谁会去想老了会是什么样子啊。每天都很忙,每天都很开心。可是,一直都在认认真真地工作,谁能想到,老了会是今天的样子啊。”

年轻的时候他们也认真努力工作着

书中记录,74岁的铃木经营着一家西装裁缝店,但随着地方经济的衰退,营业额不见增长,年收入只有24万日元多一点。再就是每月6万日元的养老金。老先生每一餐的花费为100到200日元。采访那天,铃木的菜肴是罐头和99日元3包的纳豆,除此便别无他物了。铃木的妻子卧床不起,住院了,每月的住院费用为6万日元。铃木的养老金都交住院费了。

铃木可以选择日本政府支付的生活保护费,一旦接受了生活保护,医疗费、护理费也将全部免除。但财产不能享受生活保护,包括房产。铃木有100万日元的存款,存款被视为财产,若要接受生活保护,就必须花光。只是这笔存款,铃木坚决不想去动,因为这笔钱是为妻子的葬礼准备的,他视若珍宝。可以说,这就是典型的“老后破产”的境遇。

节目录完以后,工作人员与铃木先生还互相保持着联系。一直住院的妻子后来去世了,铃木先生为妻子举行了一个隆重的葬礼。再之后,动不动就生病的铃木先生把店关了。葬礼花光了积蓄,就可以申请生活保护了。现在,铃木先生已经住进了养老院。

书中介绍,现在的日本,老人的生存环境严酷之极。在高龄少子化的快速演化中,养老金、医疗、护理等社会保障支出,已占国民总收入的30%以上。从劳动力人口抚养65岁以上老人人口的比重来看,1990年为5.1人抚养1人,2010年为2.6人抚养1人,到2030年将是1.7人抚养1人,即正在向1个劳动力抚养1位老人的养老结构逼近。

毫无疑问,在当今日本,一直极为普通地生活到现在的老人们所直面的,就是这样的现实。

重视家庭是以儒家伦理为本的东亚文化圈的显著特征之一。同样在中国,家庭更是养老责任的主要承担者。在人口红利时代,或许尚有许多亲友帮助分担养老重担。一旦红利期过去,老人只有一两个子女甚至没有子女可以依靠,很容易陷入与日本相似的“下游老人”困境。家庭主义取向的福利制度设计应如何应对家庭养老功能的弱化,人们该如何走出家庭划出的狭小空间寻求新的联结,成为了当下紧迫的社会议题。

《老后破产:名为“长寿”的噩梦》

日本NHK特别节目录制组 著 王军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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