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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3日,第四届世界互联网大会在乌镇举行,滴滴出行创始人、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程维介绍“滴滴基于大数据的新一代移动出行平台”。

滴滴出行自诞生之日起,从未一帆风顺。它从政策的夹缝、竞争的恶斗中成长为规模型企业,“殊为不易”。当生存危机的远去令滴滴告别战栗,这头年仅6岁、由资本养肥的独角巨兽,已经露出了狰狞的嘴脸。

厮杀的“独狼”

2004年,那是个意气风发的年代:中国互联网还没有巨头,大家草莽英雄,不问出身,不用站队,也互不服气。但互联网行业对多数人来说还是遥远的。所以大学毕业之后的程维找了份传统工作,他被一个大姐拉去卖保险,没有底薪、频受拒绝,由于一整年没有业绩还损失了800块押金。

翌年,程维偶然加入阿里做了销售。彼时他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工作单位是日后的BAT巨头。而要过几年之后,人们才知道偌大的互联网世界,只有搜索、电商、社交是迦南一样,“上帝赐予的,流着奶与蜜之地”,其他都是盐碱地。

此后六年,程维主要销售互联网产品,期间进行了大量的客户拜访,积累了扎实的销售能力和经验。2011年,程维已是阿里B2B部门最年轻的区域经理。同年,程维升任支付宝B2C事业部副总经理。日后回想起来,程维说“投身互联网行业,是我做的一次重要选择,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决定”。

程维是金牛座,按照星座理论,他应该慢热、踏实以及倔。2012年,程维29岁,在做年轻的总经理和高龄创业者之间,他选择了比较难的那一条路,而且还选了一个非常难啃、但潜力巨大的领域。

只是出生在血海狼窝的滴滴从一开始就缺乏安全感。在经历过没钱没人没市场的日子后,求生欲让程维迅速窥破了中国互联网的丛林法则。

只有80万创业资金的程维将“快”字当做保命秘诀:入局要快,新品上线就要1000个司机在线;扩张要快,占领市场,烧钱提速;融资要快,创业公司6个月融资一次的速度,在滴滴这里变成3个月;做产品更要快,2个月完成上线。

就是靠着“努力到无能为力”,滴滴PK掉了30多家竞争对手,程维带领团队杀入了互联网历史上近乎残忍的竞争:干掉摇摇招车拿下北京市场;杀到上海跑马圈地,干掉大黄蜂;推出滴滴顺风车,一举干掉了估值达到10个亿的微微拼车;曾经火爆一时的嘀嗒拼车、e代驾也只有大幅裁员的份。

与此同时快的也在迅速崛起,成长为滴滴强有力的竞争对手,2013年9月,腾讯开始借滴滴推微信支付,网约车赛道上迎来了巨头的参与,烧钱补贴用户,滴滴的乘客用户从2000万激增到1亿。2014年1月,随着腾讯1亿美金融资到位,滴滴补贴大战陷入疯狂状态,随后在阿里支持下快的跟进,这场红包大战中双方豪掷10个亿,一直打到5月份才告一段落。

2015年情人节,滴滴与快的实现战略合并。7月,刚结束一场战役的滴滴还未做喘息, Uber 创始人卡兰尼克主动找上门,“要么接受 Uber 占股 40% 的投资,要么被 Uber 打败。”

那时,Uber 的优势似乎是不可逾越的。它拥有更好的应用以及更稳定的技术,Uber 估值当时超过 400 亿美金,是滴滴的10倍,并且短短几个月就占据了中国近三分之一的市场。

程维说,当时滴滴就像是小米加步枪的解放军,不断遭遇到飞机和大炮的轰炸。但程维无所畏惧,2015 年 5 月,他开始发起反击。最终程维赢了,Uber 最先发出了和解信号。2016 年 8 月,滴滴出行与 Uber 全球达成战略协议,滴滴出行收购 Uber中国的品牌、业务、数据等全部资产在中国大陆运营。

那是中国互联网过去五年中最惊心动魄的战斗。这场战斗具备战略拼图意义,上接巨头下沉需求,中接平台型公司丰富故事需求,下接用户出行痛点未被满足的需求;千亿人民币烧出了用户关注度,整个投资圈为之站队,中国最具狼性大家创业者皆在其中厮杀。从汽车产业链到金融服务、公共交通,中国出行产业链深度卷入。

程维作为主角之一,在这样一个修罗战场上搏命,拼的就是圈地够快,出手够重。至于其他,比如价值观,他来不及思考,也就自然而然地留待更长时间维度的缓慢成形。

跟上资本的节奏

程维C位出道,滴滴确立霸主地位。而站在他们身边的,是柳青。

与草根程维不同,柳青顶着“柳传志之女”的光环出现在公众面前。凭借拼命三娘的勤奋,她一路升职为高盛直接投资部的董事总经理。

在高盛的日子里,她和团队成员每年要看500-700个项目。程维的滴滴是其中之一。投资未成,柳青却被动员加入滴滴。程维当时的姿态大气且真诚:“滴滴的一半工资是你的,剩下的才是我们大家的工资。”

为了争取到柳青,程维带她和六名高管一起自驾去西藏,要在相对陌生的环境里找到一种将性命交付彼此的感觉。据说柳青在西藏高原上大哭一场,给高盛团队的每位成员分别写了一封长信:决定了,上路了。

回到北京,柳青正式加入滴滴,成为滴滴的二号人物。

滴滴天使投资人王刚将程维和柳青形容为“业务绝配”:销售出身的程维有着对市场超凡的敏锐度,而柳青则具有极强的人脉资源、国际视野、在资本市场里呼风唤雨的能力。

而从后来的发展来看,柳青加入后,滴滴拿到的融资以亿为单位翻倍增长,几乎再也没有“差钱”过。自2012年7月-2018年7月,六年来滴滴一共获得三十多个投资机构和个人共计19轮融资,融资规模近250亿美元,成为一只体量最大的“独角兽”。

滴滴的投资人名单,囊括了全球知名的互联网企业、国际投资机构以及中国国有投资机构,如腾讯、阿里巴巴、百度、苹果、软银、淡马锡、DST、中投公司、中信产业基金、中信资本、交通银行、中国人寿以及中国邮政等等。

除了融资,滴滴的几次“世纪并购”背后都有柳青的身影。据说早在高盛时期,柳青就撮合滴滴和快的进行过一次谈判。及至她加入滴滴,半年后双方便宣布合并,在网约车的市场份额超过90%。在与优步的竞争中,柳青直接遭遇了堂妹柳甄,最终Uber以退出中国的代价取得了滴滴20%股权。

《人物》杂志曾经描述过收购优步的当天下午,柳青到优步北京总部“受降”的情景: “她毫无傲慢之气,举止非常优雅,但是也察觉不到她有任何的同情。”

2017年,滴滴获得短暂窗口期,公司总体战略也转向“修炼内功”,即从单纯的增长指标过渡到安全、体验和效率。程维曾透露,滴滴投入巨额资金和技术资源建设更完备的科技安全体系,安全事故率下降了21%。

但与此同时,公司也开始强调盈利,并试图通过拼车来解决供需问题。全球化、新能源汽车和无人驾驶的各项业务也被滴滴视为2018年的主要目标。“内外兼修、多线布局、稳中求进”成为滴滴2018年新的关键词,并提出“汽车共享运营商”的新定位。

不论是程维还是柳青,他们内心里,应该真的对滴滴平台能发挥的功能,有着完美的期许。现实却异常残酷。当每个人都蒙眼狂奔的时候,速度可能就重过了稳健,赚钱就重过了安全,不知不觉中奔跑的方向出现偏差。危机感并没有真正的消失,就像跷跷板一样,只不过是从程维和滴滴手中滑落到用户那一端。

生存危机的远去令曾经最没安全感的滴滴告别了战栗。时隔三月两起命案,相似的处理方法,不仅暴露出滴滴在巨大的服务体量下,安全管理和处置能力的不足,更将资本的傲慢和对生命的漠视展现得淋漓尽致,无论是百万悬赏,还是3倍赔偿,都让人感到,这头年仅6岁、由资本养肥的独角巨兽,已经露出了狰狞的嘴脸。

8月28日,乐清女孩遇害后第四天,程维和柳青发布道歉声明称,在短短几年里,滴滴靠着激进的业务策略和资本的力量一路狂奔,来证明自己。但是今天,在逝去的生命面前,这一切虚名都失去了意义。

▲2015年9月7日,2015新网商峰会在杭州举行,柳青演讲。

互联网“原罪”与价值观聚合

如果说去年的互联网还充满着戏谑调侃,讨论着保温杯、油腻男和佛系青年的话,那么今年的气氛就不那么惬意了,从滴滴的顺风车事件到拼多多假货门,从短视频整顿到P2P爆雷,从长租公寓推高房租到连锁酒店泄露用户隐私,曾经那么充满理想高光的互联网似乎一夜之间就病入膏肓。

这是中国人与互联网蜜月期的终结。

1990年代国内出现了第一批互联网企业。彼时的互联网创业者大多是张朝阳那样的海归,没在底层挣扎过,手不“沾血”;他们直接通过融资获得初创发展基金,没有经历过充满原罪的原始积累。当时舆论普遍认为,中国商业终于进入了阳光创业时代。

可现实却并非如此,长久以来中国互联网企业都普遍信奉丛林法则。他们大多利用规则的漏洞与监管的缺失迅速崛起,抄袭、盗版、侵犯隐私等现象随处可见,这一切都构成了互联网企业的原罪。

即便是BAT也不能幸免。“史上最强”的腾讯曾以复制一切的气势给创业者带来深深的恐惧,还记得那篇《狗日里的腾讯》么?那时候VC的天问是:如果腾讯抄你,你咋办?

BAT争夺早期互联网红利,谈的是引领和创造,但随着流量下沉,新一代小巨头谈的更多是迎合和讨好。用户在变,互联网也在变,滴滴们正在陷入两难的境地。资本投了几百亿进去,自然是要求产出的,哪怕是带血的钞票。一边揶揄用户,一边献媚资本,只好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

如果为中国的互联网世界画一张地图,恐怕早已遍布陷阱:外卖平台被曝出存在很多使用地沟油的黑作坊,算法推荐的内容平台被揭露存在大量低俗内容,看起来解放了社会运输资源的顺风车,却出现了多起性侵和奸杀案;躲得过直播里的低俗内容,却可能中了P2P的招;小心翼翼地避开莆田系医院,转身发现九块九包邮的牙膏也是假货;互联网招聘时不小心进了传销窝,跑到相亲网站上约个会无奈被仙人跳……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无论是用户,还是创业者,早已习惯了互联网世界的新规则:用人性的善恶,换取方便和利益。

亚当・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一书中曾就市场与道德的关系作过经典表述。他认为,在市场中追逐私利的人们为了一己之私利也必须遵守社会正义的一般法则,必须具有“谨慎之德”和“克己自制之德”。另一方面,个人或企业只有在充分竞争的条件下才能逼其建立长远考量,将道德水平和社会责任列为发展的必要前提,唯此才能实现基业长青,否则必然是短期行为、急功近利。在目睹金钱欲、资本扩张爆发之后的恶,才会痛感斯密所称之《道德情操论》与《国富论》同等重要。

让我们再将时钟拨回2004年。那个春天,在Google上市前夕,两个创始人给所有投资者写了一封信,信的开头就指出:不作恶。信中写道:“Google从来就不是流俗的公司,我们也不打算成为那样的公司。通过这句格言,我们希望能准确地表达出,最可贵的力量在于——永远只做正确的、符合道德观念的事情。”十余年后的今天,当对手百度忙于卖广告,贩假药,玩流量,送快餐时,Google成了全球访问量最高的站点,并在浏览器、云存储、操作系统、无人车、太空探索、可穿戴设备等多项领域取得成就。

反观滴滴,“让出行更美好”也是质朴而落地的价值观,可惜只做到了一半:虽然拨弄一下手机,能在很多地方让一辆车快速出现在你面前,却不能把一个妙龄女孩安全送到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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