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井君

腊月,从老家承德南营子小山村到200多公里外的坝上老成家,中午12点出发,沿着当年清朝皇帝上坝打猎的路,走走停停,晚上6点多才到。一路上,古道朔风,远山斜阳,高林秀水,碧空白云,沉雄放旷,意态飞扬。武烈河、龙凤洞、皇姑屯、庙宫湖、锥子山、刀把子梁,一个个悠远绵长的历史故事涌进脑海,一幅幅清新冷峻的画面跃入眼帘,拼接、混合、变幻、积淀,渐渐融成了一条完整连贯、气韵生动的意象河流。

第二天早晨8点多,驾车沿着大山沟往高处爬,去坝上看雪。冰雪路开车异常艰险,好几次抛锚后,重新启动十分困难。半路上,远远地看到一沟白桦林,风雪之中,衬以斑斑驳驳的猩红皂栎,显得婀娜多姿,娇美动人。一路上,寒风呼啸,大雪没膝,举步维艰。坝上吹来的风怒吼着,真如刀子一样一片片飞来割在脸上,疼痛难忍;周身像千针齐刺一样,了无章法,无处躲藏;手伸出来像猫咬一样,疼到心尖。无遮无拦,无依无靠,无计可施,我索性在雪野中肆无忌惮地狂吼起来,一是释放难忍的疼痛,似乎我每喊一声,寒冷就减弱了一点,风神也退缩了几步。扑棱棱,惊飞几只漂亮的山鸡。

这是一个童话般的世界,一切关于白桦和白雪的想象,都展现在我的眼前。我仿佛进入了一条仙人谷,每一棵桦树都像身着白衣的仙女,素洁高雅,隽秀飘逸,超凡脱俗。它们立于朔风白雪之中,笑迎严寒,远避众生,以自己的娇媚消解寒冷,以自己的美丽与白雪辉映。它们没有在严寒中退缩,也不进行针锋相对、硬碰硬的斗争,而是以世界上更强的一种力量(叫软力量吧)战胜了坚硬的寒冷,让寒冷成了衬托她们美丽的底色和背景。我走到白桦深处,用围巾掸出一片空地,静静地躺在一块大石头上,望着伸向天空的枝丫和上边的白云……

离开了白桦沟,继续北行,风物又变。车子顶着凛冽的寒风,又跃上了几百米,就爬上了海拔1000多米的坝上。一时间,境界顿开,茫茫雪域,逐眼而来,一推天边。坝上的风贴着地面吹,在雪野上卷起阵阵白浪,又如遍地丛生飘动着的鸟兽白毛。人们把这种风叫“白毛风”。俗语说“坝上白毛风,从秋吹到冬,鸟兽无处藏,人来冻成冰”。旷野上成片的白桦林很少看到,它们或者一棵迎风独立,或者三两成伴攒聚簇拥,或者五六成群相偎相依,一棵棵孤高挺拔,线条优美,枝条舒张,形态各异,像一幅幅写意画,比之于刚才看到的那一沟白桦林,另有一番风神气韵。

我在车上看到一条河沟的对岸是一片无边的雪野,平展洁白得像偌大的宣纸,霜素凝鲜,一尘不染,几株矮树攒三聚五地傲立雪中,逸笔草草,气韵生发。我不顾老成劝阻,顶着白毛风奔了过去。寒风割面,几欲吹倒,无法前行,只好转过身来,倒行向前。好在有了刚刚闯白桦沟的经验,心里有了底,勇气也多了起来,脚步也拿得稳。沟底是一条窄窄的河,河床已被积雪填满了,沿着河床上下走了一段,无处跨越。只好择一狭窄处,涉雪而过。不知深浅,一脚下去,哗啦一声,半身跌入雪窝中。好在雪窝不是太深,我索性不动了,正好一边静静地体验一下跌入雪窝的殊异感觉,一边慢慢合计着怎样爬出来。稍一动弹,突然“咔嚓”一声,身体又陷下去一大截,双腿跌入没膝的冰水中,原来雪下面是一条暗河!我双腿拖着雪水,抓着岸边的灌木和茅草,挣扎着站起来,爬出雪窝子,鞋子和裤子马上就冻成冰块了。回头看看刚刚出来的那个地方,突然发现雪地上有斑斑血迹,打量一下自己,手上正血流不止。原来在雪窝中挣扎时,左手掌被冰锋划了一条一寸长的大口子,严寒起到了麻醉作用,一点疼痛都没感觉到。经这么一折腾,原本半僵的手脚更不听使唤了。我拖着如冰似铁的双腿,单手举起相机摄下了心中的图景。回到车上,暖风一吹,冻僵的身体开始变暖、变柔、变敏感起来,钻心的疼痛也开始了,一阵强过一阵。

就这样,我在坝上荒野,迎风逆雪,踏冰涉水,度过了一天时间。下午5点多,看看天色已晚,只好恋恋返回。临别,我又一次走出车外,一个人爬上高高的山梁,放眼四顾,风吹落日急,雪照残阳冷,茫茫雪野,天地一白,鸟兽俱绝,顿觉天地独行,豪情万丈,悲欣交集,伫立沉吟:

谁惹风神怒?狂吼乱飞刀。割面直入骨,削手如火烧。迎风痛难忍,转头无处逃。身凝浑似铁,心动冰水搅。雪开新境界,云荡卷怒涛。栎染苍岩秀,白桦雪里娇。沙棘如钢针,直刺风白毛。枯草连天际,群峰入怀抱。身微思浩宇,心气比天高。何来荒寒地?旷野长英豪。

作者:庞井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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