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上野之森美術館的“梵高展”,從藝術的角度講述了梵高勵志成爲藝術家的10年中,藝術風格的形成過程,配以“印象派”諸家的作品,似乎看到了百年前劉海粟等人接收的印象與寫意藝術;在上海博物館“美術的誕生:從太陽王到拿破崙——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珍藏展”以巴黎美院爲主題,看法國17至19世紀的學院教育,這是徐悲鴻等人選擇的藝術形式,也可作爲中國當下學院教育的模版。

梵高展
地點:上野之森美術館(東京)
展期:2019年10月11日-2020年1月13日
票價:1800日元
點評:從米勒、海牙派到印象派,梵高寫入了藝術史,僅僅用了10年。此展以作品講述配合書寫文字,講述梵高藝術的十年。
評星:四星
或許是臨近年關,上野公園裏的東京國立博物館、西洋美術館等文化場館均早早放假,唯有上野公園東南角、從建築和展覽面積看並不起眼的上野之森美術館依舊開放,當然說“不起眼”只是其本身低調,這間2層玻璃小樓裏曾展出過維米爾等西洋藝術大家的作品,其運營背後是日本美術協會,歷任總裁皆爲日本皇室成員。或正因爲有這樣的背景,這間不大的美術館,才得以能容納一個個大名鼎鼎的人物。這一次來的是梵高(進了展廳得知不只梵高)。
評展|從巴黎美院到梵高,看到了徐悲鴻劉海粟的不同選擇
上野之森美術館外蜿蜒曲折的排隊人羣
經過近40分鐘在凜冽寒風中的排隊,終於在天將黑未黑的時候,挪進了美術館的小門,並隨着人流走到了位於美術館二樓的第一展廳。儘管有展館內混雜的提示,但直至進了展廳才真正體會到“混雜”的概念,展廳幾乎擠滿了人,每一件作品前更是密密麻麻,好在觀展良好的秩序,讓筆者漸漸平靜下來,跟着展線移動步子,也漸漸走入了梵高僅10年的藝術家生涯。
1880年,27歲的梵高決心成爲畫家,開始自學。他閱讀素描和色彩的理論,並開始臨摹荷爾拜因、米勒等過去巨匠的作品。尤其是米勒對農民的描繪,讓梵高產生了精神的慰藉和共鳴,他1880年在給弟弟的信中寫道:“看到我臨摹米勒的素描,你不失望吧。我總共有20張米勒的複製品,如果你能再提供給我幾張,我一定會繼續臨摹,認真學習這位大師。”而到了1890年,梵高依舊迷戀米勒,他寫到“某些無法觸及的東西,被他用親近、但又嚴厲的手法描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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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挖土的人》(臨米勒作品),1880年10月
以信件和作品的對照開啓展覽,這也是貫穿了梵高展的始終。再往下看,發現所謂“梵高展”展出的並非只是梵高的作品,而是講述梵高的藝術從何而來,受何影響。展覽按時間順序給出了兩條線索,“海牙派”和“印象派”,這兩條線索也自然將第二和第一層分爲兩部分。
1881年末,梵高向海牙派的核心人物安東·莫夫(Anton Mauve)求教,第二年,移居海牙,開始與其他畫家進行交流。當時,海牙是荷蘭的藝術中心之一,一批畫家聚集此地,詩情畫意地描繪了街道周圍廣闊的原野和水邊,以及生活在此處的人的樸素生活。在這一部分展出了安東·莫夫、伯納德斯·布羅姆斯等人的作品,梵高也曾和他們一起創作。從這些作品中,可以看到他們對梵高在觀察生活、寫生模特等方面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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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喫土豆的人》(版畫),1885年4-5月
融合米勒和“海牙派”,梵高在1885年畫下第一張讓自己引以爲豪的作品《喫土豆的人》,這件現藏於阿姆斯特丹的梵高博物館的作品並未在東京展出,此次展出的是這件作品的黑白版畫,以及一系列服務於該件作品的農婦油畫寫生。爲了這件作品,梵高花了一個冬天寫生農民的頭部和他們在室內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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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戴白頭巾的農婦頭部寫生》,1884年11月-1885年5月
比較油畫寫生、黑白版畫和記憶中《喫土豆的人》的油畫,可以看出梵高對這件作品的用心,這件描繪五位農民在儉樸的燈下喫飯的作品,擁有複雜的佈局和明暗的表現,爲此他也和農民一起生活、瞭解他們生活的真實面貌。在東京展出的黑白版畫是梵高在完成油畫後,直接通過油畫翻轉而成的版畫。此時可以說梵高想成爲畫家的願望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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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巴黎的屋頂》,1886年春,此爲梵高初到巴黎時的作品,其中還有寫實藝術的影子
而後展覽進入第二部分,1885年11月末,梵高搬到比利時安特衛普、在皇家美院學習,並萌生了去巴黎的想法,1886年2月28日,梵高在沒有事先通知的情況下來到巴黎,並居住在弟弟提奧的蒙馬特公寓,這便是開啓了他的印象派時代。在這一部分中,先展出了梵高初到巴黎時候的作品,而後畢沙羅、莫奈、雷諾阿、修拉等也陸續亮相,再是回到梵高,並以“花開阿爾勒”爲名,對比其初到巴黎時的作品,這批1887年的春天開始的作品帶有明顯的印象派明亮的色彩和筆觸,也是梵高的人生中最具戲劇性的時代。他畫身邊的人和風物,阿爾勒的色彩也在畫家筆下再現。看梵高這一時期的畫,筆者想到了1920年代末歐遊赴法的劉海粟,也曾在上海見過一張劉海粟在1964年畫的《外灘風景》,像極了梵高的用筆。或許劉海粟在法國看到的也是這一批印象派畫家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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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奈,《開花的蘋果樹》,早於187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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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蒙馬特的家庭菜園》,1887年6-7月
除了阿爾勒的麥田、河岸、薰衣草外,這一小節中的一些油畫人物,可以對應到電影《至愛梵高》中人物原稿。但筆者在這一部分最爲印象深刻的是一張1887年的油畫戴帽子的自畫像,當時梵高34歲,在這一張作品中,可見梵高如孩子般隨性塗抹,當然細看後會發現這件作品與印象派的聯繫,記憶中1886年的梵高的自畫像還帶着傳統的明暗法,而一年後他以有限的筆觸和色彩捕捉自己的,戴着外出寫生的草帽的樣子。
評展|從巴黎美院到梵高,看到了徐悲鴻劉海粟的不同選擇
梵高,《戴帽子的自畫像》,1887年9-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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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麥田》,1888年6月
到了最後一個展廳,牆面的顏色從淺藍變爲深藍,更襯托出梵高的色彩絢麗,其中的作品均創作於1889年和1890年,美國大都會博物館所藏《絲柏》《薔薇》,荷蘭國立渥特羅庫勒穆勒美術館所藏《聖雷米療養院的庭院》等悉數亮相,歷經了藝術的積累和人生的苦難,正是在這一階段,梵高的自我風格確認,成爲了藝術史中的梵高。展覽最後一件作品是《加歇醫生的肖像》的素描稿,繪於1890年6月15日,此時梵高的生命僅餘下一個半月,而最後的展廳,所有的觀衆都放慢了腳步,似乎在和梵高告別,也不捨這一場彙集了世界10個國家及地區的館藏資源共83件作品的“梵高展”,因爲一生再要一次看全這些作品幾乎沒有可能。
評展|從巴黎美院到梵高,看到了徐悲鴻劉海粟的不同選擇
梵高,《加歇醫生的肖像》,1890年6月15日
作品是一流的,講的故事也是一流的,這毋庸置疑。但場地侷促、布展密集卻也是展覽的硬傷,在摩肩接踵的展廳,想要認真讀讀梵高不易。
評展|從巴黎美院到梵高,看到了徐悲鴻劉海粟的不同選擇
梵高,《聖雷米療養院的花園》,1889年5月(注:“梵高展”作品圖均爲畫冊翻拍)
美術的誕生:從太陽王到拿破崙——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珍藏展
展期:2019年11月5日—2020年2月9日
地點:上海博物館
票價:免費
點評:“學院派”的鼻祖展,展覽作品很多,主辦方也分了很多篇章講述法國藝術的發展。然而真正留下印象的作品只有幾張,如同茫茫藝術史中留下名字的那幾個人。
評星:四星
如果說,在東京的“梵高展”看出了劉海粟看到的西方藝術帶着點中國觀衆的斷章取義,那麼上海博物館的“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珍藏展”則在最初就打出了“徐悲鴻所見的法國藝術”的宣傳點,而到了展覽,的確妥妥的西方藝術正統,其對中國美術教育的影響更是顯而易見。從展覽中非常明顯地可以看到以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爲代表的18世紀法國藝術,上接文藝復興、甚至希臘傳統的沉靜,但同時又顯示出路易十五時代洛可可藝術的甜美、繁複。然而,對不熟悉西方神話的中國觀衆而言,一些展覽中反覆出現的繪畫題材有些晦澀難懂,且因爲同出自於巴黎美院的教育體系,看起來有點像是複製黏貼。
然而,在衆多留校的上等之作中,大師的作品終歸是奪目和脫穎而出的,儘管有時遠遠看見某件作品時,起先並不知道出自誰之手,但就是如同磁石一般吸引着筆者走到其面前,然後發出類似“原來是他啊”的感慨。其中最有標誌性的是普桑、安格爾和大衛。
評展|從巴黎美院到梵高,看到了徐悲鴻劉海粟的不同選擇
大衛,《安德洛瑪刻哀悼赫克托爾》
展覽中另一件讓人印象深刻的作品是大衛的《安德洛瑪刻哀悼赫克托爾》(1783年),這是一件無比巨大的作品,被陳列在爲展覽特設的天光展廳,這件教科書式的油畫作品,幾乎每一個細節都處理得非常精到,布料的褶皺、光線的運用、神情的刻畫伴隨着肌肉的走向都無比精準,畫面縱深關係的處理、虛實的結合也微妙而舒服。畫面中已經去世的赫克托爾的男人體讓人想到了大衛的另一張經典之作《馬拉之死》(1793年),對比兩件作品的創作年份,《馬拉之死》晚10年,這兩件作品應該是有所聯繫的。
評展|從巴黎美院到梵高,看到了徐悲鴻劉海粟的不同選擇
巴黎美院所用教材
說到巴黎美院,美術教育問題自然也無法迴避,20世紀前半葉,中國曾有一批藝術家赴法留學,其中很多人就是註冊在巴黎高美之下。其中包括著名的徐悲鴻、林風眠、潘玉良、吳冠中、吳法鼎、常書鴻、顏文樑、呂斯百等。這些留法藝術家們極大推動了中國藝術和中國藝術教育的發展。然而對比當下國內藝術院校的基礎美術教育,感覺當下只是學了皮毛。在展覽中,有一組巴黎美院學生的寫生作品,請的模特是戲劇演員,他們所擺的動作不是簡單的坐或站,而是“驚恐而喜悅”“悲傷而焦慮”等神情,所呈現的作品雖只是頭部,而且看起來是一個模特,但作品卻極具張力和表現力。
評展|從巴黎美院到梵高,看到了徐悲鴻劉海粟的不同選擇
巴黎美院學生模特雕塑習作
由此延伸展出的巴黎美院所用的教科書、給獲得獎學金學生的深造機會,讓人感慨200年前藝術教育的不凡。
評展|從巴黎美院到梵高,看到了徐悲鴻劉海粟的不同選擇
巴黎美院獲得獎學金的學生去羅馬學習的狀態
無論是海牙派、印象派、還是巴黎美院,可以想象在當時的時代必是繁星點點,但經過了時間的沉澱,只留下了屈指可數的幾個名字。反觀中國美術史、以及更大意義上的歷史皆是如此。
同時梵高所代表的“性靈派”,與巴黎美院的學院派也讓人看到了藝術的發展和多種面相,一件作品可以是循規蹈矩的科學論調,也可以是眼睛所見、從心到筆的外化體現,而觀者選擇什麼、尊崇哪種源於自己的見識積累,也想要什麼。在近百年前,以徐悲鴻和劉海粟爲代表的留法藝術先驅選擇了不同的藝術形式,或爲救國圖強,或跟從當時藝術的前沿。在全球化的時代,世界藝術發展的時間差在縮短,當時的前沿也都成爲了傳統,有時我也假設,如果這批首先看到巴黎、看到世界藝術的中國藝術家,再看當下的藝術,會做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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