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而今,在新型冠狀病毒肆虐、風聲鶴唳、全民宅居度日的非常時期,我突然想起了兩千年前那個大雪封門的日子,和這個叫作袁安的人,我的思緒循着這個典故一路追溯,一幅幅叫作《袁安臥雪》的經典繪畫作品,在我眼前鋪陳開來。推崇的“高臥”的王維,畫出來一幅《袁安臥雪圖》便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了,至於畫中那棵芭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應該是王維自身的象徵。

趙春秋高臥圖

春秋論畫:由袁安臥雪談起

文:趙春秋

中國美術史上有一個特別著名的繪畫母題,叫《袁安臥雪》,又叫《袁安高臥》或《袁安困雪》《袁安甕牖》,歷史上許多著名畫家都以此爲題創作過,以《袁安臥雪》爲題的名畫也比比皆是。畫題取材於東漢高士袁安臥雪的故事,這個題材在古代影響至深,在傳統文學和繪畫領域有着特殊的地位。而今,在新型冠狀病毒肆虐、風聲鶴唳、全民宅居度日的非常時期,我突然想起了兩千年前那個大雪封門的日子,和這個叫作袁安的人,我的思緒循着這個典故一路追溯,一幅幅叫作《袁安臥雪》的經典繪畫作品,在我眼前鋪陳開來……

南宋 夏珪 (款)袁安臥雪圖

袁安是三國時代叱吒風雲的袁術、袁紹兩兄弟的高祖父,據《後漢書·袁安傳》記載,在袁安沒有顯達之前,日子過得很貧寒。有一年冬天,天降大雪,地面的積雪封門堵路厚達一丈多。雪霽天晴後,洛陽令出門巡視災情,看到家家戶戶都掃雪開路,出門謀食,只有袁安家積雪封門,院裏闃寂無聲,沒有出門的跡象。洛陽令以爲袁安已經凍死或餓死了,就讓人清理積雪,破門而入,發現袁安僵臥在牀上,奄奄一息。洛陽令問他爲什麼不出門乞食,袁安答道:“大雪天,人人都又餓又凍,我不應該再去打擾別人!”洛陽令嘉許他的品德,舉薦他爲孝廉。(“時大雪積地丈餘,洛陽令身出案行,見人家皆除雪出,有乞食者。至袁安門,無有行路。謂安已死,令人除雪入戶,見安僵臥。問何以不出。安曰:‘大雪人皆餓,不宜幹人。’令以爲賢,舉爲孝廉。”)

袁安的人生道路從此發了重大的轉折,踏入仕途,先後擔任楚郡太守、河南尹等官職。袁安素行高潔,爲官政令嚴明,斷獄公平,以公正嚴明著稱,並且馭屬下極嚴,吏人畏而愛之。袁安不畏權貴,守正不移,“京師肅然,名重朝廷”,後升任太僕、司空、司徒。從一介貧民扶搖直上,最終成爲漢室的社稷之臣,他的子孫也世代擔任高官,據《三國志·魏志·袁紹傳》記載:袁安在漢章帝劉 炟時爲司空、司徒,兒子袁敞及袁京皆爲司空,孫子袁湯爲太尉,曾孫袁逢爲司空、太尉,曾孫袁隗爲太傅,四世皆居三公之位,人稱“四世三公”。“汝南袁氏”成爲東漢有名的世家大族。

明 沈周 袁安臥雪圖

袁安身處困窮但仍堅守節操的行爲,成爲後世詩人畫家爭相吟詠描繪的題材,文人墨客們借詩畫來頌揚袁安的清寒君子之風,高風亮節之志。被譽爲“古今隱逸詩人之宗”的東晉大詩人陶淵明,在《詠貧士七首》中說:“袁安困積雪,貌然不可幹”,唐宋以降,寫袁安其人其事的詩人更多:唐駱賓王《寓居洛濱對雪憶謝二》:“謝庭賞方逸,袁扉掩未開”。高適《苦雪》之二:“惠連發清興,袁安念高臥”。韋應物《對雪贈徐秀才》:“無爲掩扉臥,獨守袁生轍”,皇甫曾《酬鄭侍御秋夜見寄》:“袁公方臥雪,尺素及柴荊”。耿湋:《晚秋東遊寄猗氏第五明府解縣韓明府》:“灞涘袁安履,汾南宓賤琴”。薛濤《酬楊供奉法師見招》:“不嫌袁室無煙火,惟笑商山有姓名”。白居易《雪中酒熟欲攜訪吳監先寄此詩》:“陳榻無辭解,袁門莫懶開”。無可《雪》:“紅樓知有酒,誰肯學袁安”。許渾《病中二首》之一:“三年嬰酒渴,高臥似袁安”。裴虔餘《早春殘雪》:“已聞三徑好,猶可訪袁安”。皮日休《奉和魯望早春雪中作吳體見寄》:“全吳縹瓦十萬戶,惟君與我如袁安”。吳仁璧《春雪》:“雪霽凝光入坐寒,天明猶自臥袁安。”李中《和友人喜雪》:“謝女詩成處,袁安臥初起”。何頻瑜《牆陰殘雪》:“誰憐高臥處,歲暮嘆袁安”。宋朝詩人晁補之《晚雪示閻仲孺》:“明日窮檐深一尺,不知何處覓袁家。”宋代名僧釋正覺《禪人並化主寫真求贊》曰:“清白之標,莊嚴匪銷。袁安臥雪,許由棄飄。”元張可久《寒夜》:“蘆花絮衾江紙也似薄,問袁安怎生高臥?”蘇泂《金陵雜興二百首》“亭上施屏或可無,江山形勝恐難摹。何當窮臘親來此,身作袁安臥雪圖”明湯顯祖《牡丹亭·旅寄》:“俺是個臥雪先生沒煩惱”。都是借詩詞來頌揚袁安的清寒君子之風、高風亮節之志,或是借袁安臥雪的典故來抒發情懷、傾吐胸中塊壘。

值得注意的是,有些詩詞是題跋在《袁安臥雪圖》上的,如南宋楊萬里《題無訟堂屏上袁安臥雪圖》:“誰作臥雪圖,我得洗炎瘴”。元代鄧文原《題袁安臥雪圖》:“門外雪深泥沒膝,幽人懷抱自春風。可憐令尹無高致,乘興何須見此公。”這也從側面說明《袁安臥雪》這個題材在書畫領域的廣泛性,事實上,歷史上許多著名的大畫家都畫過,如周昉、王維、李升、董源、荊浩、黃筌、范寬、李公麟、李唐、馬和之、鄭思肖、顏輝、趙孟頫、倪瓚、盛懋、陶宗儀、沈周、周臣、文徵明、文嘉、謝時臣以及近現代的吳昌碩、傅抱石、劉峨士、馮超然等。儘管這些畫作大多數沒有流傳下來,但我們通過前人的文字記敘,可以窺見一斑。

明 周臣 袁安臥雪圖

五代十國時期前蜀畫家李昇,曾畫過一幅《袁安臥雪圖》。該圖絹本立軸,上有宋徽宗御筆瘦金書“唐李昇袁安臥雪圖”;另有乾隆皇帝御題詩一首,其中有“立朝侃侃多忠言,皆自傲雪素養成”之句。此畫於清末自宮廷流失民間,去向不明。高士奇在他的《江村銷夏錄》中記載:“此圖以焦墨作山石,皴法蒼莽,非人力可到。人物、樹木略設淡色,生動異常,隆暑張之,凜然有寒意。傳寶於世幾及千年,而絹素完潔,尤爲所難。真希世之珍也!”清末大收藏家李葆恂也親見此畫,有更詳細的文字記載:“(袁)安臥榻前,又一童烹茶,旁立一鶴。山鹿髯奴戴斗笠,坐石上。兩馬一喫草,一昂首立;一人唐巾捧詔,自其左來,馬一白一驪,神駿如生。”從這些文獻記載的內容上,可以大致想見此畫的情形。

五代大家董源的《袁安臥雪圖》流傳有序,先後由北宋蔣仲永、南宋張受益、明代沈周等人收藏,上有北宋米芾、元趙孟頫等人題跋,一致公認爲“神品”之作,後散佚民間。據米芾《寶晉英光集》載,宋蔣公長作詩二首盛讚此圖,其一雲:“水竹風清一夢蘇,濤生月破紫甌須。滿堂愛客談書畫,且展《袁安臥雪圖》。”明張醜《清河書畫舫》錄有明代畫家沈周詩一首,亦極力推崇此圖:“董源《臥雪圖》,高古愜萬目。海嶽控長源,縱觀留足牘。名譽盛流傳,奔騰珠有足。傾囊購墨皇,光怪燭茅屋。”原畫的精彩,我們無緣得見,但從這些詩句中,我們依然可以領略董源這幅作品的魅力。

北宋著名畫家李公麟亦有《袁安臥雪圖》相關記載。明末清初收藏家孫承澤《庚子銷夏記》卷三記載:“《臥雪圖》爲龍眠有名之跡一,……餘見驚歎欲絕。高山突兀,長林一圍,境深雪積。暑月對之,令人挾裘。一人擁衾而臥,一人扣扉,一人騎,一人前引,一人張蓋。臥者靜穆,扣者手撃耳聽,其三人慾反欲止,且行且顧,神情曲妙無論。自龍眠而後,未有其匹。恐前此顧、陸諸人亦所未及也。”由此可知,此圖精妙絕倫,當屬舉世罕見之珍品。

明 邵彌 袁安臥雪圖

據《宣和畫譜》卷十六記載,北宋御府收藏黃筌畫作共三百四十九幅,其中就有《袁安臥雪圖》,作爲一個著名的花鳥畫家,以人物爲主題的畫作,殊爲難得。明朝的都穆《寓意編》記載:“餘家自高祖南山翁以來,好蓄名畫,聞之家君雲:妙品有吳道子《魚籃觀音像》、王摩詰《輞川圖》、范寬《袁安臥雪圖》,惜今不存。”可見,范寬也有《袁安臥雪》傳世。清代厲鶚《南宋院畫錄》卷二轉錄張羽《題李唐》,據此可知,李唐也畫過這個題材的作品。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有一幅署名顏輝的《袁安臥雪圖》,立軸,絹本水墨,縱160.2、橫107.7釐米。畫面上天寒地凍,林木蕭索,積雪封山。洛陽令乘坐牛車,帶領僕從逶迤而來,在寒林掩映下的袁安屋舍前停下。一名隨侍前行幾步,手叩柴門。圖中樹石以墨染暈刷而成,人物衣紋則勁健多折,稱得上是畫中珍品。北宋著名的畫史評論家郭若虛的《圖畫見聞志》中,記載這樣一個有趣的故事:丁晉公典金陵,陛辭之日,真宗出八幅《袁安臥雪圖》一面。其所畫人物、車馬、林石、廬舍,靡不臻極,作從者苦寒之態,意思如生。旁題雲:“臣黃居寀等定到神品上”但不書畫人姓名,亦莫識其誰筆也。上宣諭晉公曰:“卿到金陵日,可選一絕景處張此圖。”晉公至金陵,乃於城之西北隅構亭,曰“賞心”,危聳清曠,勢出塵表。遂施圖於巨屏,到者莫不以爲佳觀。歲月既久,縑素不無敗裂,由是往往爲人刲竊。后王君玉密學出典是邦,素聞此圖甚奇,下車之後,首欲縱觀,乃見竊以殆盡。嗟惋久之,乃詩於壁,其警句雲:“昔人已化嘹天鶴,往事難尋《臥雪圖》”。一幅被定爲“神品上”的經典之作,竟然這樣被毀壞了,怎不令人扼腕嘆息?!

真正讓這一畫題出了名的,當數唐代畫家王維的《袁安臥雪圖》,王維這幅畫出名,並不是因爲它畫得有多神妙,事實上,幾乎很少有人見到過這幅畫,它的出名在於畫中畫了一棵芭蕉樹,因此便成了中國書畫史裏爭論極多的一幅畫。袁安臥雪的典故發生於極寒的冬季,芭蕉則通常是生長於南方的熱帶植物,大家爭執的重心在於:一棵芭蕉如何能在大雪裏不死呢?王維畫它又是出於何種意圖呢?是偶然事物的寫實,還是有着某種象徵?

近代 祁昆 袁安臥雪圖

對於袁安其人,作爲畫家的王維畫過這幅畫,作爲詩人的王維也在一首詩中提到過,這就是《冬晚對雪憶胡居士家》:“寒更傳曉箭,清鏡覽衰顏。隔牖風驚竹,開門雪滿山。灑空深巷靜,積素廣庭閒。借問袁安舍,翛然尚閉關。”詩裏,王維將胡居士閉關自守之舉比爲“袁安臥雪”,“隔牖風驚竹,開門雪滿山”則意味着充滿了煩惱的塵世,唯有安守本心,閉關不出才能得到清淨與解脫。

王維暮年,回首大千世界和滾滾紅塵,將時光流逝的無奈之感化爲一聲嘆息,寫下那首《嘆白髮》的七律:“宿昔朱顏成暮齒,須臾白髮變垂髫。一生幾許傷心事,不向空門何處銷。”苦難是滋養藝術靈性的沃土,縱觀王維的一生,遇到的傷心事確實太多太多,喪友、喪妻、喪母、貶官;在安史之亂中,他雖然服藥取痢,僞稱暗病,仍被脅迫做了僞官,失去“政治清白”。在看遍了官場的榮辱沉浮、嚐盡了生活的苦辣酸辛之後,他幡然醒悟:功名不應該是他的畢生追求,遠離紅塵紛擾,寄情詩畫音樂,佛經浸潤,避世逃禪纔是他真正想要的。在《酌酒與裴迪》中,他寫道“酌酒與君君自寬,人情翻覆似波瀾。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草色全經細雨溼,花枝欲動春風寒。世事浮雲何足問,不如高臥且加餐。”

當代 吳華源 袁安臥雪圖

推崇的“高臥”的王維,畫出來一幅《袁安臥雪圖》便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了,至於畫中那棵芭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應該是王維自身的象徵。芭蕉與佛教淵源緊密,佛家經典著作《維摩詰經》中有“是身如芭蕉,中無有堅。”《涅盤經》則說:“當觀是身,猶如芭蕉,熱時之焰,水沫幻化。”佛經借芭蕉外強中空植物特性喻理人精神“空靈”的道理。春之葳蕤,夏之繁盛,秋之豐碩,冬之沉寂,不論塵世如何變化,只要心中始終有株芭蕉,便不會迷失;始終持有一份希冀,再蒼白的日子也能像芭蕉一樣鬱鬱蔥蔥。白雪壓蕉既是隱居守心,又是身不由己,“雪裏芭蕉”象徵着拋卻塵世名利、高逸隱居的性情,至於王維是否真的見過“雪裏芭蕉”已經不重要了。

“袁安臥雪”的故事後來引申爲成語“袁安高臥”,指生活清貧仍然堅守節操的行爲,與我國傳統文人士大夫所提倡的精神境界相一致。我們現在能看到的《袁安臥雪》,或通過對袁安形象的刻畫和塑造,來抒發、寄託自己的志向和懷抱;或通過對冰天雪地環境的渲染,來襯托主人公品格的高潔;或通過對故事情節的描繪,來呈現典故傳說,以期“成教化,助人倫”……兩千年前的那場大雪帶來的,無疑是中華民族最寶貴的精神財富。

當代 傅抱石 袁安臥雪圖

而今,這場新型冠狀病毒疫情,不啻於那場成災的大雪。在家家閉戶,人人宅居之際,通過網絡,人性的醜陋卻赤裸裸地展示出來,我們看到了各種亂象與醜態,武漢人在拼命逃離,河南人竭力堵截……看看那些拿着大棒子在村頭堵截串親戚者的人,看着僅僅是爲了躲避隔離卻把病毒傳染給周圍人的人,我心中無限悲哀。我們這個曾經有着那麼優秀精神的民族,發展到今天,面對突如其來的災難,有的人爲了自己活下去,竟然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哪怕是賴活!!!!國人變成這樣,我們究竟丟失了什麼?

袁安臥雪的故事終究是故事,讓人神往的同時,也讓人惆悵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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