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X先生:

这些信到目前为止,我都无法将它们定义为情书,它们更像是写给过去,写给过去的一个好朋友的,这个我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可以为之虚耗许多时间的好朋友,我将我们的关系这样定义,是非常恰切的。我们从未用其他的词语定义过彼此的关系,那十年间所有的见面,在今时今日看来,是别有深意的。

春天已经在附近了,贴着耳膜,你几乎能听到它在隔壁房间焦虑地踱步,彻夜不眠,这层窗户纸太薄,但春天是个有礼貌的家伙,它不会突然跑进来,给你脑门来个暴击,你所感受到的与其是它的存在对你的压迫感,不如说你自己已然焦虑不堪,已失去了耐心。

你对四时变化非常敏感,会提前很长时间跟我说:“花儿快开了,我们去看花儿吧。”于是我们去各种各样的地方看花,看过中山公园的花,看过妙峰山的花,看过植物园的花,也看过八大处的花,也去地坛、天坛和日坛看花,本来花是不存在的,经由你说特地去看,突然就都出现了。

我们有一年春天去走妙峰山的香道,去了又走回来,都在山里,走累了,找到了一块巨大的岩石躺下休息,那山崖边有棵梨树,白色的梨花正在盛开,我们躺在那里,花儿就飘在脸上,不需要睁开眼睛就能感受到花瓣的分量。你拉着我的手,我一丝一毫的脑子也不必花费,你跟我说了梅花、梨花、桃花、樱花、桃花和杏花的区别,到底也没记住。在梨树下睡了个午觉的滋味很特别,你的体温比常人要高,像个现成的取暖炉,并不需要紧贴,就不会着凉。

此后那么多个春天,我一会儿迷失在桃花里,一会儿恍惚于樱花,还有垂丝海棠,我总怀疑自己已经认清楚了那些花,总是在春天到来之际,像只土拨鼠一样从泥地里拱出来,去找一点儿季节变化的微妙的信息。我是多么感谢你带我认识了春天,还有秋天,还有夏天和冬天,这让我一年的季节感应的心电图,有了一根变化的曲线。你会说,秋天的湖水比夏天颜色要沉,到了冬天就定格了,结了冰之后,即便是冰,颜色也丰富极了,你带我辨认不同的水体不同的冰的样貌,像是跟冰交了很多朋友,冰碎裂的样子像是其中嵌入了一条蛇,它的形体异常于水,让水有了变化,水和蛇一起在一夜之间突然定格,我们曾经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结了冰的永定河边。

你总是在所有的地方找到那怕一丁半点大自然,一个碎片,你总是避开看人而发现它们,像一个大自然的猎手,你能够丝毫也不厌烦地跟我描述它们,即便是病中,你醒来后我们通了电话,你跟我说一只蜥蜴在窗台上,就在那里,整整一个下午一动不动。

《会饮篇》我终于读完了,虽然它很薄一本书,但一直没舍得读完,它是有诗一样的语言,可以说是哲学书里特别浪漫的一本书了,它说:“世界上没有一种快感比爱情本身还要强烈,一切快感都比不上爱情,就是因为它们都受爱神节制,而爱神是它们的统治者。爱情既然统治着快感和情欲,岂不是最审慎的嘛?”

2018年3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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