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家读书为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亲爱的书友好，我是葫芦肥，这里是《杂家读书》的子栏目「葫说」。

在阴雨连绵的傍晚，我翻开了小泉八云的小说《怪谈》——

扉页才刚打开，就被忽然放置在了斜树荒坡的一所茶馆边，暮色沉沉，一小队日本武士与我擦身而过，境地随之生成，故事就这样简单地开始了。

小泉八云平实幽远的文风使我微微战栗，想起了小林正树以此改编的同名电影。

小林正树的电影，布景大胆、用色瑰丽，画面极具张力，如同一出浮世绘舞台剧。而小泉八云的原著，则像一部褪色的老片，始终黯淡的画面中，只有乌黑的长发、樱红的唇和跳动如豆的灯火分外鲜明，让人对这诡谲的恐惧心生吸引。

两位大师不在同一时代，却各用所擅，将日式审美中的物哀与幽玄展现得淋漓尽致。

上次我们已经谈过原著，这次来讲讲小林正树所改编的电影版《怪谈》。

０１　第一个故事：黑发

《黑发》这个故事，原著中的名称是《和解》，讲的是一名武士为了仕途，抛弃结发妻子远赴外地，娶了贵族女子之后又幡然悔悟，数年后致仕休妻，返回故居，想与发妻重修旧好，不料一夜温存过后，妻子竟变成残发枯骨。

在中国古代，将女子的长发称为“青丝”。青者，情也；丝者，思也，缠绵也。青丝，就是情思缠绵，余情难了的意思。女子剪下自己的青丝，赠予意中人，便是要寄情寄心寄身于对方的意思。很显然，承袭了中国文化的日本，对于女子的头发，也有着同样的情愫。

在小泉八云的原作中，确实有刻意描写妻子黑发之处——妻子已经化为枯骨，可是头发却还是乌黑的，说明什么？除去恐怖故事所需要的视觉刺激元素，自然是暗指妻子仍然思恋着那个抛弃自己的丈夫。所以，小泉八云为故事命名为《和解》，应当有着这样的考虑。

不过，小林正树显然不乐意放过渣男——痴恋固然可以和解，也可以死缠不放啊！你不是说悔恨吗？你不是说以后要永远在一起吗？好的，如你所愿！

他毫不手软地将故事的后半部分做了修改：

武士爱抚着妻子的头发，滔滔不绝地发表爱的宣言，表示要一辈子在一起。万般皆空，因果不空。于是，妻子进入寝室后，便紧紧抱住丈夫，回应了他的许诺，说自己要永远牢牢抓紧他。

当武士一觉醒来，发现睡在破烂不堪的地板上，赶紧想叫醒身边的妻子，结果却只看到一捧长长的黑发！吃这一惊可不得了，武士的脸直接吓成惨白。随后，报应开始显现——黑发腾空而起，着向武士扑缠而来。

武士发了疯似的逃窜，面貌也随之改变：先是脸色变得惨白，然后头发开始枯落，前额逐渐峥嵘，最终变成了类似“般若”一般模样的白发怪物！

般若在日本传说中是一种由女人的怨灵所化的鬼怪，小林正树大概是觉得这个渣男武士连女鬼都不如，所以干脆就用这种类似般若的模样来羞辱他吧。

说实话，好好的一个幽怨故事，被小林正树导演这么一搞……我简直爱死了！

０２　第二个故事：雪女

第二个故事也对原著作了修改，只不过这次修改不涉及价值观，而是想直戳泪腺。

雪女，是一种会在雪山中出现的精怪，一般出现后直接取人性命就走了，毕竟是冰山美人，但凡事都有例外。

小泉八云讲的这个雪女，就是因为男子太过年轻而于心不忍（姑娘，真实原因难道不是他长得像胡歌一样帅？），不但没有杀害男子，到了次年春天，反而忍不住化凡下山倒追，嫁给了男子，还为他生了十个孩子（电影中生了两男一女）。

直到某一年冬天来临，男子望着妻子的身姿，好死不死居然想起了当年在雪山中遇到雪女的事情，忘记了雪女的警告，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妻子。妻子见丈夫违反约定，恢复了雪女的形貌，本想杀死丈夫，无奈孩子们还小，只好交待丈夫好生照顾孩子，自己飘然遁隐雪中。

小林正树不但细心地设置悬念——比如村妇们皆鬓白而雪子的容貌却一直没变，还着重渲染了男子与雪女之间梦幻一般美好的爱恋发展与婚姻生活。

反正我是被天空中那么巨大的“红唇之日”给征服了，这样的“爱之初见”谁能顶得住……

还有，这一男一女在“少女心天空”的映照下，在金黄的麦浪中进行的“你追到我就让你嘿嘿嘿”游戏，更是让我羡慕得牙根直痒，我要严肃地声明的是，那个粉红的“马赛克太阳”我真的不知道几个意思……

这当然还不算是导演的杀手锏。

冬天来时，男子为全家编好了草鞋，看着自己和乐融融的家庭生活，感到心满意足，于是得意忘形地说出了打破底线的秘密，当妻子离去后，男子俯身拾起专为她编的红草鞋，一种巨大的空虚感透出画面直击人心，男子眼中的懊恼悔恨简直要流溢出来。

他拎起草鞋追到雪地中放下，可是大雪迷茫，他已经见不到妻子的踪影……

我想，小林正树导演一定是个温柔的男子，他原谅了男子的失信。在接下来的几个镜头中，他让雪地中的草鞋渐渐消失了——这暗示雪子终于还是回来，穿走了丈夫为她编织的草鞋。

从孩子酣睡的温暖卧室、夫妻对峙的冰雪客厅的对比中，我们看到母亲对孩子的疼爱；从大雪中消失的草鞋，我们看到了妻子对丈夫的宽恕。

我认为，小林正树的处理手法，使整个故事充满了情感张力，无疑是对原著作出了高级升华。

０３　第三个故事：无耳的芳一

无耳琴师芳一的故事，我认为是全片中最为精彩的高潮（难怪放在第三顺位）。

这个故事讲的是一名盲人琴师，由于技艺高超并且极善于弹奏“平家战亡”主题的《坛之浦之战》曲目，而被平家的鬼魂缠上，每天晚上都硬拉他去给亡灵们弹奏，眼看芳一就要加入“996·ICU”俱乐部了，佛法精深的住持了解情况之后，命人为芳一全身写上经文，以求帮助他逃过一劫。没想到粗心的僧人少写了一只耳朵，芳一的耳朵被鬼武士扯断，不过所幸保住了性命。最后在天皇的垂顾下，芳一超渡了亡灵，使他们不再作祟，百姓献上财物感恩，芳一反而成了富有的人。

小林正树在这个故事里，极尽瑰丽奇诡之能事。

画面上，采用大量色彩华丽的浮世绘风格壁画来展现平家战役悲壮的时代感，再现两军海面交战时，大胆营造出红色的水体，来渲染血流飘杵的惨烈。武士们在甲板上短刀相接、劈砍推架，配上弥漫的水雾，随意定格画面，都像是一幅巨型油画。

芳一被鬼武士拉到平家怨灵中弹唱的情景，堪称名场面。

亡灵们并非青面獠牙，也没有恶形怪状，可是它们一尊尊正襟危坐、一位位面无表情，环绕在芳一的四周，全都将眼神倾注到无限遥远的过往当中，这些将士数百年的忠诚，在此时化成了一种无形、阴森的威压，就像一幢幢冰冷的墓碑。

芳一全身被写上《心经》全文的一幕，是整个故事最震撼的之处，而故事的禅味也在此处昙花一现——原本遁入幽冥、不被肉眼所见的鬼武士，在写满经文的芳一面前，角色居然发生了掉转，仿佛芳一变成了看不见的鬼魅，而鬼武士竟成了睁眼瞎的活人。

佛禅中的“不惑”，是为不看、不听、不说、不想。若能做到不惑，就能“觉而不迷”，进入真正的“空境”。

但芳一毕竟不是和尚，他不看（盲人）、不说（不妄语）、不想（无邪念），却无法不听，所以耳朵上没写经文，遁不入空，最终还是被鬼发现了。

少了只耳朵，当不成至圣，却也还是得了福报，变成了富人。看来，做人还是要常持正念才行。

０４　第四个故事：茶碗之中

《茶碗之中》讲的是一个既离奇、又没头没尾的故事：一位武将在茶碗中见到一个陌生男子的倒影，尽管事情明显诡异，但武将偏偏不信邪，将水一饮而尽，于是，当晚值夜之时，水中的男子就悄然出现在他所守卫的屋中。

男子似乎是想挑衅武将，但原因不详，而武将则不愿意直面自己内心的恐惧，决意将男子视为侵入的刺客，于是武将出手砍伤他，男子隐入墙壁不见了。次日晚间，有三名不速之客，自称是男子的手下，前来宣告武将的灾期，武将惊怒，与三人战成一团，但是三个怪人怎么也杀不死，故事不了了之。

也许是这个故事本身就语焉不详，所以小林正树又大刀阔斧地进行改编，干脆用“俄罗斯套娃”的形式，将这个故事说成是一个小说家写了一半的故事，然后就失踪了，等到出版商寻上门时，却在水缸中见到了作家的倒影，诡异的故事跳出纸面，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这可够惊悚的。

“如果吞下了别人的灵魂，会怎么样呢”——故事中出现了这样的旁白。

看到这里，我又觉得小林正树可能是个杠精男子——小泉先生您这故事真够怪的，没头没尾、不知所云！好，我就让它更加没头没尾、更加不知所云好了！……好吧，这只是一个玩笑。

事实上，我认为小林正树导演对这个故事应该是有自己见解的。

首先，神秘男子出现时，是在时钟旁，遁逃时，也是往时钟旁边隐去。

其次，武将在房间中打发时间时，所玩的游戏是“投扇兴”，这种游戏是从中国的“投壶”流传过去之后演变的。

导演专门对武将的这一游戏过程进行了特写，大家留意一下，立扇在墙上形成的影子，与三个怪人手下在院墙上形成的影子，是不是几乎一模一样？

最后，武将在与三个怪人的打斗中，看似赢过，但其实根本伤不到怪人，自己反而看似陷入了颠狂。

如果说，男子代表的是“时间”，而他的手下代表的是“游戏”，那么，“打发时间”、“沉迷于游戏”的武将，最终“伤害了自己”，这样一个逻辑，是否顺理成章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吞下别人灵魂”这部分内容仅仅只是对原著进行还原，导演真正想表达的其实是“人要正视时间，不要沉湎于游戏”，以免玩物丧志？

哈哈，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种另类解读，且搏书友们一笑。

０５　无法用言语赞叹的艺术布景与配乐

这部作品可谓一丝不苛、尽善尽美。

据说，在拍摄的时候，小林正树不惜工本，租用了一个庞大的飞机棚来建设全片的布景，有时一天只拍两三个镜头，从效果来看，我们也确实能够完全感受到他所倾注的全部心血。影片中虽也有外景，但是精华却全在布景上。

除此以外，负责配音的武满彻，是一名自学成才的音乐鬼才，为了配合这些极具戏剧张力的影像，或采用裂木胡弓之声、或故意造成音画不同步、或是录下实音后进行电子变调，总之，正是他以神乎其技的天赋与手段，令这部作品如虎添翼。

我认为，小林正树、武满彻，两位大师倾注心血共同打造的这版“日本聊斋”——《怪谈》，是一部不可错过的神作，更多精妙之处，就留待书友们自行品味了。

群书须泛知，好书要深读，感谢您的耐心阅读，敬请您关注《杂家读书》，谢谢！

杂家读书为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