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看画之二：天才的姐夫及其追随者弟弟

最近重返柏林，两天里最重要的节目是看“曼帖尼亚与贝利尼：文艺复兴大师”展。这个画展由柏林市立博物馆设在西柏林文化广场的绘画陈列馆（Gemäldegalerie）与伦敦国家画廊合办。之前先在伦敦展出，据说柏林的展览内容和伦敦略有不同。其实，早于伦敦，去年3月到7月在威尼斯奎利尼基金会（Fondazione Querini Stampalia）就已有过一个名为“贝利尼︱曼帖尼亚”的画展，我不知道伦敦和柏林的展览有没有受它影响。奎利尼府的展览也没看过，但几乎可以肯定，规模不及伦敦和柏林的，而且引人注目的是，奎利尼府的展览名字将贝利尼置于曼帖尼亚之前。想来因为威尼斯是乔瓦尼·贝利尼的舞台，而安德雷亚·曼帖尼亚毕竟来自威尼托（Veneto）乡下，具体来讲是帕多瓦（Padova）下面一个叫卡图洛岛（Isola di Carturo）的小地方。

伦敦国家画廊“曼帖尼亚与贝利尼”展览海报（资料图/图）

威尼斯奎利尼基金会“贝利尼︱曼帖尼亚” 展览海报（资料图/图）

柏林绘画陈列馆“曼帖尼亚与贝利尼：文艺复兴大师”展览图录封面（资料图/图）

记得以前在威尼斯奎利尼府和柏林绘画陈列馆先后见到两人的“同题作文”——《圣殿献婴图》，当年在没有艺术史的准备时发现了两位画家之间的艺术交流，纯属偶然。这回伦敦和柏林的“比较展”把两幅画调到一处展出，两人之间的交流就看得更清楚了。曼帖尼亚画中，除占据画面主体的玛利亚、耶稣、约瑟和西面外，最左和最右那两个“路人”很可能不是别人，正是画家本人和他的妻子尼科洛西亚；后者是威尼斯画家贾科波·贝利尼的女儿，也就是詹蒂莱·贝利尼和乔瓦尼·贝利尼的同胞姐妹。

曼帖尼亚：《圣殿献婴图》，柏林绘画陈列馆藏（资料图/图）

乔瓦尼·贝利尼：《圣殿献婴图》，威尼斯奎里尼府藏（资料图/图）

我直到看完柏林的展览也没弄清楚曼帖尼亚到底是乔瓦尼·贝利尼的姐夫还是他妹夫，也许没有定论。曼帖尼亚娶尼科洛西亚时乔瓦尼只有18岁左右，那么姑且认为尼科洛西亚是姐姐罢。在艺术上，年轻的乔瓦尼·贝利尼无疑是曼帖尼亚的追随者，从《圣殿献婴图》这个“同题作文”也能看出，曼帖尼亚画过《圣殿献婴图》差不多二十年后，贝利尼参照前者又画了一幅构图极其相似的作品，“路人”增加到四个，或许有什么特殊用意。有研究者认为，曼帖尼亚把自己与尼科洛西亚放进画里，这个作品画于两人婚后不久，有可能是纪念他们的初生婴儿。那么，贝利尼在二十年后“临摹”姐夫旧作，加进去的几个人或许也是家族中人，有某种纪念意义。

今年三月初我在意大利里米尼市立博物馆没能看到贝利尼的《四小天使哀悼基督》，这回在柏林见到了，它被借调参加这个展览，同曼帖尼亚的《两名天使搀扶死去的基督》并列一起，再次显示姐夫对弟弟的影响关系。

乔瓦尼·贝利尼：《四小天使哀悼基督》，里米尼市立博物馆藏（资料图/图）

曼帖尼亚：《两名天使搀扶死去的基督》，柏林绘画陈列馆藏（资料图/图）

展览说明文字上讲，姐夫是艺术天才，弟弟不是，他出身艺术世家，受到姐夫提携。这跟我的观感一致。曼帖尼亚画风更有力，往往有种震慑人心的东西。我最早被他吸引是在米兰布雷拉美术馆看见他的《基督尸身》，其后又在他一生中最关键的工作地点——曼图亚（Mantova）公爵府看到令人叹为观止的系列壁画。作为早期威尼斯画派重要人物，曼帖尼亚与威尼斯贝利尼绘画世家的联姻可以说是强强联合，贾科波·贝利尼和他的两个儿子等于把一位潜在竞争对手收纳进自家阵营，出身寒微的曼帖尼亚则有了一个强有力的后台。我看了柏林的展览才知道，乔瓦尼·贝利尼可能是贾科波·贝利尼的私生子，但父亲对他与同父异母的詹蒂莱·贝利尼一视同仁。乔瓦尼·贝利尼在艺术上的底子当然是父亲给他打下的，后来又从姐夫曼帖尼亚得到很多教益。而曼帖尼亚艺术上的一个根源是佛罗伦萨的雕刻家多纳泰罗，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曼帖尼亚的画素描和空间感强，更像雕刻家和建筑师眼睛里的世界，充满了男性力度。多纳泰罗曾经在帕多瓦工作，深刻影响了帕多瓦的艺术创作，这算是佛罗伦萨的文艺复兴运动与威尼斯的文艺复兴之间发生的一次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