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悲欢离合爱而不得,每一个普通的凡人,皆在这苦中苦苦寻觅着残存时光中的温情,依靠着这最后的欢与爱,劈开那一缝的偷来的人间。

看影片之前端倪过众多的评论主题,皆是要给贫苦卑微之人最后的尊重,却是忘了世人皆贫苦卑微,心存的善也罢,每个心思意念之内报复、恐惧、嫉妒与不平,在每一个转角、每一个眼角的余光中藏着,皆不可诉说的从他人那里偷走的七情六欲。

是枝裕和此片与他以往的影片一样,难以用泾渭分明轻易断章,有着侯孝贤清雅的风情,也有着杨德昌手术刀的精准,从《步履不停》到《如父如子》,虽然《第三嫌疑人》看似脱离家庭,却始终是一脉相承,从个体生存到家庭这个融亲情、爱情、父母子女之情为一体的小小生存体,探讨在世间万事纠葛表面下的人之本真。

这部影片单从片名看,似乎是讲述了一个以偷盗维持家庭的故事,电影开篇父子二人站在超市门口击掌鼓励,相互照顾配合偷窃成功,画面转向的下一个镜头便是父亲为儿子翔太买可乐饼,自然的镜头下自然的人生状态,没有对错,只有生存本身实际要面对的问题。一丝温情洗净前一个画面中偷盗事实,站在法度和规范面前,生存方式是要遭到批判与审判,而从生存本身和道德,谁又有资格对他人做出审判。于是就在那夜,父子两人看到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友里。

电影有一条主线与多个副线作为推动,此部影片看上去是临时作为一家之主的柴田夫妇,而实际上真正推动叙事的却是翔太与友里,起初不愿意收留友里的信代因听到友里父母的争吵后毅然决定收留友里,故事随之展开。

1

奶奶诱拐了偷走丈夫女人的孙女

剧中的奶奶名副其实是真正坐镇一方的家长,儿子常年在博多对她不闻不问,看似她收留了亚纪、柴田夫妇、翔太以及友里,不过随着影片故事的展开,到最后一刻她沉尸家中,真相才渐渐浮现而出。被柴田信代要求亚纪也该交一份钱,每月到前夫家拜祭索取金钱,而最终柴田发现她丝毫未动放在信封中的钱,奶奶的前世今生才清晰。

亚纪是偷走她丈夫女人的孙女,影片中唯一真正诱拐的人确信是她无疑,她所用的方式就是拐走那个女人所生儿子的女儿,让她这被丈夫“遗弃”的人生多一分相依,那丝毫未动的信封可见金钱并非她所想。而被儿子忽略的晚年,也因缘聚集而来的家人成就了最后“捡到”的幸福。她逃离了最终的法度和第三方的审判,或许这也是作为影片唯一诱拐犯最人道的结局。

2

被妹妹偷走爱的亚纪

影片中的亚纪似乎是一种似有似无的存在,可是她却是成就奶奶命运的主要人物,她依附着奶奶也从而得到她宠溺,这个宠溺在父亲那里是没能得到的,妹妹“纱织”得到了父亲的爱护,也毋庸置疑得到亲生母亲的爱,而自己母爱的缺失让亚纪告诉友里她真实的名字叫“纱织”,也渴望着能够打开四号先生的心扉,没有爱的渴望,人生已尽边缘。

当法律救援人员说出她实际是被奶奶诱拐的,并且每月都会到她父母那里索取钱财,那一刻的盖棺定论般的结论,让亚纪曾经获得的爱瞬间分崩离析。这一段的时光真像是偷来的梦,虚幻美好,一旦追本溯源便变得扭曲变形,而这不仅仅是人性中怀疑与自我怀疑、欺骗与自我欺骗,却抛弃了这场梦缔造者人性存真本质的映射,也许起源动机是恶,但真情实感确实善。在荒芜大海中,亚纪也想捡到正挣扎抓救命稻草的四号先生,因为她也是在渴望爱的边缘被奶奶捡回了家。

3

弃儿翔太偷走妹妹的命运共同体

此片中真正推动故事的主角便是这个沉默的翔太,作为柴田父母收养的儿子,一直和阿治的助手偷来日常用品,在柴田夫妇再次接纳了友里时,潜意识下他并不愿意接纳这个一直受亲身父母虐待的妹妹,看似是不想被人分担关注,实则是他并不愿意友里成为第二个他。

阿治一直传授他偷盗的技巧,每次都屡屡得手,也是他作为男儿可一展身手的代表,从不会为偷盗感到羞耻,而这一切止步在偷盗老爷爷的杂货店,他得到的规劝便是“不要带你妹妹做这样的事情”,早间的道德标准随即出现破绽,其后与信代到银行取过世奶奶养老金时增添了一份不能自食其力的念头,而与阿治再次准备偷盗时他对阿治起初救他时所干的事再次感到了羞愧,最终压倒他的是已经和自己成为命运共同体妹妹的偷盗行为,于是他从那高桥一跃而下。

能偷走的便是不让友里,也是最后唤为玲玲的妹妹,作为哥哥应该可以给予妹妹更多的人生可能性,因此当一切都不能再回归时,他对着阿治说“他是故意的”,而最终一直不肯叫阿治“爸爸”的翔太,也在阿治追着公交车渐渐消失后轻声唤了一句“爸爸”。翔太偷走的共同体,他未意识到阿治他们在他出事后也想偷偷溜走,同样都是偷,却偷不走早已连在一起的命运。和阿治在一起的那个雪夜,堆起的雪人经不住阳光的爆嗮,而他们一同生活过的痕迹,也如同那雪渐渐融化在心中。

友里能偷走什么哪?她偷走了无非是自己真实的一切,去捡拾信代的拥抱和黄色的泳衣,还有这满满的一家人,她的伤怀藏在了信代那里。

4

柴田偷来一个完整的家

剧中的信代无疑是最值得悲悯的人物,关于柴田夫妇的过往也是在影片最后才展露出来,接受盘问的信代被一层层地盘剥到赤裸相见,那一场哭戏看得人泪眼婆娑无处宣泄。因为与阿治相爱而因正当防卫杀死了丈夫,所以连带至将奶奶的尸体埋在院内的“抛尸”罪名,收留那个瘦骨嶙峋的友里成为诱拐儿童,而这个诱拐恰是因为信代无法生育而形成了生命明显的缺陷被冠上了因失德引发犯罪的原罪。

当盘问者问:“是不是因为无法生育才会嫉妒”时,信代回答“因为恨妈妈”。有着和友里同样烫伤的两人,是一脉而来的人,在那个只能缩着身体的浴室里,信代和友里融合成一对真正的母女。而当盘问者又问:“他们喊你什么?”,无法回答的信代倔强的脸庞泪水粼粼,她反复重复着那句问话“喊我什么?”,最后她质问盘问者:“难道只有血缘才能是母女嘛?”。

信代偷来了一个家,上有老下有小,还有小姨子,这个家给予了她从未有过的完整,她捡到了儿子翔太,孤苦伶仃的奶奶,还有一个和她命运相似的女儿友里,她一直扮演着心里所想的媳妇、妻子、嫂子和母亲的角色,直到她最后在监狱会面室告诉翔太自己是在何地捡到他时,这一切恍惚的家才落下了帐幕,因为她直到无法给予孩子真正所需要的。而阿治偷来的不过也是和自己一个名字的翔太,另一个自己虚幻的假想。

影片的最后让人想起是枝裕和的《无人知晓》,友里一个人站在走廊唱着“妈妈”信代和她一起泡澡时的歌,收着一颗又一颗哥哥翔太喜欢的珠子,而后站在台子上望下楼下,随即影片黑屏结束,也许是枝裕和并不想将那个可能的残酷结尾展现出来,那个画面不是翔太跳下桥散落的橘子,始终相信并学习翔太的友里她一定相信跳下去一定会和家人重聚,那些没有血缘的家人,只是那个画面已经变成了黑色,是枝裕和偷走了那个残酷,留下了一丝希望。

2018.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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