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其傳世的四百餘方印作來看, 其篆刻風格大致受到三方面影響:秦漢印、古璽和以趙之謙、黃牧甫、吳昌碩爲代表的清代流派印。觀陳師曾所遺印譜,僅自用印章就有幾十方取法秦漢印風格。

關於陳師曾印譜,目前見於文獻記載較早的是一九一八年十一月,其贈周叔穎自編鈐印本《染倉室印存四冊》。因其拜學於吳昌碩處,所以將其齋號名爲 『染倉室』,可見尊師之意。陳師曾逝世後,其師友王伯沆集其印稿,成《染倉室印存》四冊;後又有《槐堂摹印淺說》《近現代篆刻名家精品——陳師曾印集》 《篆刻四大家印譜》和《陳師曾印譜》等。總覽陳師曾諸印譜,印章總量約爲四百餘方,自用印約一百六十一方,以朋友的名字、號或齋號爲印文的近二百方。

取法

陳師曾和民國時期很多篆刻家一樣,是一名典型的書畫印兼修的藝術家。從其傳世的四百餘方印作來看, 其篆刻風格大致受到三方面影響:秦漢印、古璽和以趙之謙、黃牧甫、吳昌碩爲代表的清代流派印。

觀陳師曾所遺印譜,僅自用印章就有幾十方取法秦漢印風格。這部分作品中,有的勻停方整,如『別奏膚公』和『路孝植印』;有的疏密虛實,多有情趣,如 『爨毋事』和『衡恪之印』;亦有取法漢鑿印渾穆雄強、凝重拙厚一路風格的作品,如『循吏世家』和『更有不知近處』印;還有取法漢鑿印中挺勁痩厲、簡直寬綽風格的『楊昭儁之章』和『豫章陳氏』,可見其對秦 漢印體悟之深、用功之勤。

二是取法古璽。陳師曾曾在《題繭廬摹印圖》的詩跋中寫道:『下窺兩漢上週秦,不向西泠苦問津。』

『上週秦』一語,見其取法古璽之志。在師曾印作中, 直接取法古璽風格或借鑑古璽章法形式的印作也相對較多,如爲壽石工所作『壽石工璽』『無邊花盒』『孫氏伯子』等,都屬於這一類型的印作。且陳師曾不滿足於三 代某地域之文字,許多諸侯國的文字都入其印而之中, 大大豐富了他的印章風格。

陳師曾取法明清以來的流派印中,以趙之謙、黃牧甫、吳昌碩爲主。同樣是在《題繭廬摹印圖》詩跋中 說:『撝叔若程不識,缶廬若李廣,各極其能事,吾與繭廬蓋取法二家矣。』『趙整吳齊參活法,瓣香分焫亦艱辛。』十分鮮明地表達了自己對篆刻史的思索和自身篆刻的取法。

趙、吳二人對陳師曾的影響首先是『印外求印』的思想。趙之謙在秦漢印之外取資秦漢、魏晉南北朝金石文字,吳昌碩則更進一步擴大範圍,參用璽印、陶文、 封泥、漢三國篆碑和漢晉磚文。陳師曾也是如此,把出土的碑版、鼎彝、錢幣、權量、詔版和鏡銘等,凡是認爲可以拿來爲己所用的,一概取其精華。另一方面,趙吳二人的印章風格給予陳師以重要影響。陳師曾的印章邊款自述是最好的證明,如印作『周大烈所藏金石刻辭』邊款『怠在悲庵、缶廬之間』,印章『靜居士』邊款『缶老學讓翁爲多,特加蒼勁耳,茲假其意』等都是有力證明。

吳昌碩對陳師曾的影響涉及多個方面。首先是渾厚質樸審美風格的影響。吳昌碩作爲一代宗師,對吳門印人影響深遠,陳師曾也不例外,在《染倉室印存》和 《陳師曾印譜》裏有多方印章明顯師法吳昌碩,如『顧廬』『卓定謀』『九還齋印』和『三十稱髯』等;還有 一些作品即使風格呈現非吳門印風,老師的影響仍可窺見。其次是刀法影響。吳昌碩鈍刀硬入,以生峭犀利用刀立骨,在精巧構思的基礎上放手治印,不拘定式對陳師曾有直接影響,陳師曾印作線條往往爽健、猛利,從不拖泥帶水。

陳師曾說:『刻印當先書後刻,刻陰文當一刀爲最佳,至多也不過兩刀。刻陽文印則多爲兩刀。』第三是章法影響。吳昌碩印作的一大特點是印章邊緣的處理意境獨到,借邊方式多樣,這點對陳師趟有較大影響,如其印『闢支堂』『陶周閣』和『惡成不及改』等印,對吳昌碩有較多借鑑。另在印文佈局的上促下舒,白文印的粘連、並筆和殘破方而也多有借鑑,使印章虛實得以很好地調節,視覺衝擊力加強。

陳師曾也有參法黃牧甫之意。黃牧甫嘗雲:『漢印剝蝕,年深使然,西子之顰,即其病也,奈何捧心而效之。』在學黃的那些印作中,他捨棄漢印的殘損, 追求線條的簡潔挺拔,以表現漢印原作可能的精緻,如 其作『不譁不伐』。熊伯齊在《陳師印譜序》中分析 說:『因其父陳三立有數印乃牧甫所刻,師曾幼時定常縻挲,故深諳黃氏刀法。後來治印,雖極外表之變化, 然早年之影響先入爲主,終生不能掩飾。』揀選師曾印作,受黃牧甫影響的印作不少,如『師曾近況』『黃國巽印』『熊希齡印』『安居長年』和『鞠梅雙影庵』,可見師曾對黃牧甫的觀照。

特色

在分析陳師篆刻取法的同時,不難看出他雖廣爲取法,不囿於一門一派,在取法前人的同時注意發揮自己的個性。因此,其風格自然與前人、時人拉開距離, 呈現出獨特風貌。陳師篆刻沒有匠氣,重字法,不求 怪求異,這是保證印作具有高格調的前提。他曾說:『刻印章法,當按字之本形排列,不可造作。』另外, 他還重書寫性,重印從書出,曾說:『學刻印須先學篆 書,書能佳,刻印自易。』

陳師曾篆刻主要以漢印爲基調,輔之以趙之謙、 黃牧甫和吳昌碩等諸家影響。他的印得黃牧甫字形筆畫的方整,取其簡潔,捨棄部分線條的光潔,得趙之謙廣爲取法、『印外求印』的印學思想和篆法方正謹嚴、筆勢內斂含蓄的白文印法,捨棄趙筆勢舒展飄逸的朱文印法;得其師吳昌碩的渾厚質樸,捨棄吳入印文字的圓轉,所以其篆刻總體風格是篆文字形主要以方取勢,字 之結構多簡練方正具陽剛之氣;印面佈局求穩不求險, 但極注重疏密虛實對比,通過字內字外留白和線條粗細 變化營造意境,文人氣十足;刀法穩實豐厚,線條果敢硬朗、沉實,重刀刻的意味表達;印面紅、白二色相映 成趣,立意雅緻,很能體現出他的才情氣質。

另外,陳師曾還有一些特別的印作,可看出其風格探索的痕跡。有某些印章與齊白石的印風較爲接近,字法簡約質直,章法從大處着眼,上疏下密,收放自如, 疏密對比強烈,只是線條仍然是雙刀刻就,少了齊白石單刀直衝帶來的霸悍之氣,如『未能夢見房山』和『陳師曾所藏金石拓本』。因爲沒有邊款,我們無從知道兩方印的刊刻時間,也無從知道其和齊白石在印章方面 的影響關係,但可豐富我們對陳師曾印風的認識。陳氏還有幾方章法很有個性的印作,如『放下便是』白文印 和一方『』朱文小印。『放下便是』印文文字排列緊湊,個別筆畫作並筆處理,加上簡黽的邊殘處理,造成 紅白對比極爲強烈,極具衝擊力乂耐人品味。『姚』朱 文印把上疏下密做到了極致,印面文字集中靠上,下邊大片留白,加上較寬的印邊和連斷巧妙安排,紅白對比也極爲強烈,給人以遐想。

陳師曾篆刻作品刊刻邊款較少,卻獨具特點。邊款字數一般不多,僅有幾方印刻長款,如『小富貴』 印,也有冷款,如『知我者希』一印邊款僅有『朽作』 兩字。

陳師曾邊款採用切刀技法,大多行刀偏淺,稍帶披削,然運刀穩健,筆勢清楚。此種用刀加上方正字形, 給人以典雅淸俊的美感,怠境淡然,也有一隸書邊款, 淸雅可人。另有幾方印作邊款特別,行刀率意果敢,結體開張,類其行書自然不羈之狀。陳的印章邊款可證明其創作的活躍期在三十五歲到四十八歲之間,雖然時間 不長,但其學習路徑和學習方法能給後人以啓示,即深研古印和前人印風,明確取法對象,取法乎上,而不盲從;檀集衆美,更重融會;膽敢自立,卻不自傲。

陳師曾篆刻邊款內容多樣,大致有以下幾種:一爲一般紀年署名;二是印文內容來源註釋;三是品評古印和前人印風,說明創作風格依據;四是用印文字說明; 五是印文意義詮釋;六是刻印狀態說明;尤以前三種爲 多。從這些邊款內容,我們可以約略窺見陳師曾的印學理念。

一是從用印文字說明可以看出其入印文字不拘一 格,具有博取的印學思想。僅邊款中提到的古文字就有陶文、鏡銘、碑版、封泥等,見『』『得所欲』『蕭俊賢』等印作邊款。還有作爲文人藝術家的嚴謹,他在 《槐堂摹印淺說》中談到:『摹印所用之字須無悖於六書,當以《說文》爲據,《繆篆分韻》《漢印分韻》,二書可資參考』。

二是識古、研古、主動取捨的思想。陳師曾:篆刻根柢在漢印,研其取法漢印風格作品,絕不是單純取形, 泥古不化,而是會心通神,用心獨具。我們從其印章邊 款中就可見其對漢印的理解非同一般:『按曲三郎』印 邊款『漢官印有此錯落之致』,『藤瓦精舍』印邊款 『寓方於圓,漢人印法』,『楊昭儁之章』邊款『漢鑑 印錯落出奇,極可喜』,『燈下仿之』『路孝植印1』邊 款『漢印平實一種,未可以巧勝也』,『別奏膚公』邊 款『師曾仿漢印之方整者』,『與時浮沉』印邊款『漢 印古趣不易到』等,這些也都是他的實踐心得,也正表達出其對漢印審美風格多元化的深刻認識及明確的選擇 取捨。

三是求新創變的思想。陳師曾四十三歲所刻『周大烈所藏金石刻辭』印章邊款:『戊午中秋後二日修水陳衡恪刻,意在悲庵、缶廬之間』,明確反映出其不願囿於師門,求新創變的思想,也就是在這一年,陳師曾開始逐漸走出缶翁印風的籠罩,齊白石就此有專門論述: 『予獨知師曾在戊午己未之間,漸遠缶廬。周大烈亦語 予曰:『觀師曾畫用印,戊午以前師缶廬作,以後之刀 法篆勢漸遠缶廬,蒼勁超雅,遠勝漢之鑄鐵,亦非前代之削做」。周君所言,正與予同惜。』

這種膽敢獨造的求新創變思想,也和老師的影響有關。吳昌碩重師法傳統,也注重法自我立,所謂『今人但侈模古昔,古昔以上誰所宗。』陳師曾也曾說過『畫不可只模仿他人,要立定腳跟,自作主張』,『佈局須 獨出心裁,不落俗套,不蹈前人蹊徑』,『畫吾自畫自合古,何必低首求同羣。』(題贈齊白石詩)縱觀陳師 曾印作,雖然師法吳昌碩、黃牧甫、趙之謙,但沒有囿 於任何一家,而是兼容幷蓄,有明確的取捨。

總覽陳師曾印章,有吳昌碩的朴茂厚重,有趙之謙的質直簡約,氣勢磅礴,韻味醇厚,恰到好處,在近代印壇上似乎走出了不同於吳昌碩和齊白石的一種風格。 吳的印主圓調,齊的印主方調,陳的印介乎方圓之間;吳的印韻厚,齊的印氣盛,陳的印氣韻兼足,刀筆中顯 出深邃和高雅,所以吳昌碩稱讚他『是一個不尋常的 人』。但天不假年,沒能給他繼續探索,強化個人風格 的時間。如果假以時日,他定能豐富完善自己的印風, 使個性更凸顯,甚至開宗立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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