謁五人墓集序：

戊戌孟夏。吳下諸公往謁五人墓。吾又不預。此五人者。市井之匹夫耳。偶然一怒。天下震動。婁東張西銘作文以記之。由是不朽。是五人者。其義氣上貫長虹。固足與日月爭輝。

然吾實哀之。不哀其死。哀其怒也。天下事至於仁義充塞。率獸食人。必激匹夫之怒時。是天下之哀。國家之哀。肉食者之哀。亦匹夫之哀也。然匹夫之哀尤甚。應知是時之匹夫。其境地當如豚犬耳。至是而怒。亦哀中之至也。

雖曰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然其責不在怒。凡事至怒而後已。知事之不可救也。匹夫之責當在事之可救之時與之。令天下興。必怒而與。怒與不怒。天下皆亡。故不如不怒也。此亦吾之所以哀五人之怒者。

然今天下之匹夫。一怒亦無。令人心死。是知諸公之謁五人墓亦有由也。

假令天下之匹夫俱不惜此一怒。而又能知不待其怒而與焉。此方可謂匹夫之責也。縱有怒。亦不過免冠徒跣。以頭搶地。天下始可言興。

諸公歸俱有詩。集為一編。感慨以為序。

石砫梅疏影於古嬋娟室。

社题

题一：五人墓

题二：复社

题三：山塘街榴花初放

本期主持：芋水堂  梅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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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虚白

【過五人墓】

枯木淒然日影斜，庭間新綠耀光華。風塵歷盡清魂在，蔓草縈纏幾世嗟。

陸評：事物精神。筆下果可致。詩人必先自至。所謂春風雨露。花果自成。此豈關物。蓋造物之功也。

梅評：義魄所在。草木生輝。千載不失。虛白兄之所見而詠歎者也。

【過復社故宇】

月池半畝水蒼蒼，老樹新枝耀眼光。庭院深深春寂寂，鳥啼猶帶落花香。

陸評：詠懷古跡。忌如村夫婦拙言而諛。又忌如窮老煉丹道士。骨見衣表。或曰。一花一鳥。與人何殊。觸目即是。自然有情。

梅評：得堪懷之跡而懷之。橫生感慨。即情即景。借草木花鳥道己之心聲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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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遂初

【五人墓】

头悬城上色如生，我辈今来一怆情。缇骑合围终欠死，众民鼎沸始能争。留他百代瞻余墨，自此千秋得义名。春后连宵风雨住，泼天苍翠罩坟茔。

陸評：自然無不有理。政教亦然。古今一焉。思無邪。人必感焉。若花開落。有何奧妙。作詩之人。想識此意也。

梅評：匹夫之所怒亦關乎興亡。世道多濁。惜哉今之匹夫。

【复社纪念馆】

男儿四十原应死，独对河山意惘然。天下徒留三子志，娄东空诵二张贤。文心异代同长叹，党祸于今尚可怜。七录斋存千万字，声名须赖匹夫传。

陸評：吊遺跡。懷古人者。觸物而感焉。然非其人不得有感。遂初是其人也。

梅評：所謂聲名賴匹夫傳者。賴斯浩然氣耳。文士著書不可不知此理。

【念奴娇 山塘街榴花】

使君老矣，看长堤七里，繁华重写。起落浮云归一梦，剩有苔墙鸳瓦。蛮婢拈红，素奴团粉，鼓乐纷来乍。渺然光射，碧华流晕台榭。     且将临水青衣，断魂春色，检点成初夏。久对吴侬娇软语，养就萧娘声价。海涌山微，云岩塔寂，世事终虚化。画桡波动，此番谁又来也。

陸評：萬劫起滅。何人何物相值。不非偶然。其中消息。見於歌者聲情也。

梅評：人以類聚。雖古今相違。陰陽相阻。猶以氣味相感召。此番誰又來也。寄慨無盡。微斯人。吾誰與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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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芋水

【遊五人墓】

少年行處遊女多。碧茵頻展雜花頗。遊絲不動天熨波。春樹傾影如倒坐。斜陽殿屋影森羅。轉脛扑蚊立未妥。墓碑題刻相坐臥。俯仰辨之窮轗軻。江南麥熟太倉蹙。暴征急斂如風火。飢食人肉渴飲鴆。誅之敢逆石投卵。

梅評：陸子詩多浩然氣。恰與諸賢相投合。

【遊復社故宇】

五老同發五人祠。某以遠來後次之。春竹已成完節角。門仆坐困白頭垂。良工斧鑿刻細字。舊痕已失蛛絲微。追藏石隙引火照。立覺蟲蟻驚飛灰。神物一引萬物動。芥中蝸角爭權奇。復社起滅南社朽。百步轉側聞驚雷。群花自發天地笑。獨夫坐逆令人悲。慶父不去嗟魯難。官其築此吊何為。

梅評：陸子之所憂也大。故其所感亦深。回环往复。令人三嘆。

【重至山塘榴花放矣】

開落楊花雨後晴。春收白雪靜雷霆。聖朝治亂百年替。張溥文章一頁輕。故國重遊都覺夢。榴花回顧欲傾城。回廊四合深院閉。疑有昏鴉寂欲鳴。

梅評：陸子此篇深所拜服。聖朝治亂。張公文章。皆夢寐耳。未若回顧榴花。尚有關情處。真沉痛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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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鴻蹇

【過五人墓】

江山依舊事蹉跎，蒼柏老松新碧蘿，不盡愁情可消遣，林花如雨酒家多。

陸評：世事之至者。剛者柔。智者愚。無為者至善。守靜者至動。淡泊者深情。譬之藝文。夫復何言。

梅評：酒家隨處俱宜。斯時斯地。但凡有半點肝膽者到此。必有不平之氣生焉。豈能不借酒以澆胸頭之塊壘耳。

【山塘榴花放矣】

無邊濃翠化芳塵，數點小紅堪動人，莫怪消魂白頭客，春光老去最憐春。

陸評：數點小紅。詩意微至。此之曰佳。

梅評：小紅數點。白髪數莖。春光老去。人亦將衰。同此一病。倍覺相憐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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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畏庵

【聞諸公山塘賞榴】

盡送春歸綠未休，紅榴開處足清游。寓公剩有江湖興，欲向煙波問野舟

陸評：已矣復何嘆。但道出此語。豈不為真詩也。

梅評：首二句即令人神往。

【復社】

舊跡猶存洵可哀，九州戾氣更成災。豺狼競舞天朝夢，將死何曾識禍胎。

陸評：大塊之間。六七十年生我輩。喜怒哀樂。有何不可言。況當率獸食人輩乎。

梅評：與公之所感所憂同。知吾輩俱复社中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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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懿

【虎邱山塘有懷復社】

婁水清芬虎阜春，南朝士氣喜重新。迢迢四百年前事，整頓冠裳拜黨人。

陸評：真儒儒雅。何嘗言何事。一舉手投足。習習有儒風焉。

梅評：娓娓道來。無慷慨激昂語。然整頓衣冠。莊重若斯。真黨人風流也。

【五人墓】

璫燄燒天國步艱，高皇精爽涕潺湲。搢紳競作螟蛉輩，朝士甘心供應班。奮義何期來市井，殞身終自媿嚚頑。山塘塘半屠沽墓，萬古巍峩宇宙閒。

陸評：儒自居。非乃真儒。名花自高貴。何嘗置一言也。

梅評：千載以下。濁世一若。何曾改易。螟蛉輩。供應班。真描寫如畫也。然今日尚可得如五人之匹夫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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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馥生

【吴下诸公往展五人墓不预赋呈】

太息今时事可哀，蝼蚁一梦困高槐。函头犹自有衣冠，奋义何期出草莱。仰愧丹心辉白日，俯怜碧血长青苔。精魂浩气埋难住，入夜龙光射九垓。

陸評：畫師作丹青。墨色艷發。論者紛然。或曰。陌上春草。隨地滋生。有曰不佳乎。

【吴下诸公谒复社纪念馆，赋此遥呈】

衣冠结社踵东林，风雨当时事不禁。久欲追怀辜客履，空余拂拭肃吟襟。交游何意从诸子，忧乐真能励此心。问孰重肩兴复事，虎丘愿共一登临。

陸評：七言律嚴於他體。君子真氣吐納。消長盈縮。莫之所存。若曰。佳。此之謂神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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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淡如

【重过义园】

从来风雅地，况属太平时。石古春苔绿，碑残日影迟。信知吴越子，相藐死生期。试看斜阳外，累累有剑池。

吴越一带，古载血气悍勇，今则清扬婉如，惟血脉中之烈性不灭。戊戌春暮，过五人墓有记。

陸評：殘碑日影。固使人慨然。劍池曰累累。璧之瑕也。

梅評：吳越多俠士。豈徒燕趙耶。此五人者。何讓專諸要離輩。

【踏歌 春暮过石路见有榴花初放并依韵寄蒹葭】

炤灼。是何时、照眼朱红萼，倚娉婷、醉著春衫酌，渐山塘七里纷开落。

蹴躇。忆乍晴乍雨青檐驳，正将坼未坼榴花薄，更少年心事无人觉。

多少恨，总似昨。知阳日一意催人错。从今惜余年，岁岁从君约，再休如旧日疏邈。

中学校园有石榴一株，至今不忘。人至中年许多往事忆来清晰如昨。并依韵寄蒹葭。

陸評：聲情柔遠。 色味真一。非有情人不得有此詞。

梅評：年年春好處。花似故人來。故深情乃爾。

▲ 黄泊云  秋山读书图（局部）

【五人墓碑記】

樂天刺守蘇州。登閶門。四望鬱鬱。曰。士雄而土俗強也。

是謂矣。吳始有國。西破楚。而北定齊魯。繼盟晉定於黃池。六軍荼火。固一世之雄也。雖卒破滅。而二千餘年。風俗不墜焉。

明之征張吳也。州人守孤城。糧盡。垦南、北園而食。十月城破。而太祖怨吳人苦戰。天下賦稅三之一加於蘇松焉。

雖然。終明之一朝。吳地富庶。極於天下。才子卿相。不可勝計。而烈士抗暴。義不反顧。如顏佩韋五人者。其止復社、東林之徒乎。

非止是矣。當是時。吳人葬其五人於魏閹之生祠。張溥銘其墓誌。世代祭之。後雖洪楊、暴赤之世。未嘗癈焉。

嗟夫。興廢不可知。人物如一瞬。而天地之恆不變。道固如是也。

戊戌五月十八。春盡而榴花漸明。諸子遊五人墓下。各有詩。陸子作文以為後記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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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任淡如 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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