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阿炳,《二泉映月》背后原来是这样混乱的一生

1978年,

指挥大师小泽征尔来到北京时,

指挥中央乐团演奏了弦乐合奏《二泉映月》。

第二天,

小泽征尔访问中央音乐学院,

并想听听二胡独奏《二泉映月》的原曲,

为他演奏的是民乐系17岁的女生姜建华,

随着旋律渐起,

那时而悠扬,时而凄凉,时而缠绵的音乐声,

很快就抓住了所有人的心。

就在大家静静地享受这美妙的天籁之音时,

小泽征尔突然泪流满面,

并从椅子上顺势跪了下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

姜建华甚至停止了演奏。

只见小泽征尔拒绝了院长的搀扶,

并虔诚地说:

“这样的音乐,只能跪着听,

站着和坐着听都是极不恭敬的。”

他一直跪着,双膝并立,直到曲终,

然后缓缓站起来向姜建华深情鞠躬:

“谢谢你的演奏,

要是早一点听到你用二胡演奏它,

我是根本不敢指挥乐队演奏它的。”

接着又喃喃地说:

“这是真正的天籁,是世界级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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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家小泽征尔

是的,

它是天籁,是世界级名曲,

前法国总统密特朗一生独爱此二胡曲,

1985年,

它在美国被灌成唱片,

并在流行全美的中国乐曲中名列榜首。

而作为最具代表性的音乐作品之一,

《二泉映月》和阿炳的名字在中国更是家喻户晓。

说起阿炳的音乐造诣,

还得从他的父亲华清和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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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

阿炳的生父华清和,

是无锡城里洞虚宫三殿之雷尊殿的当家道士,

他精通道教音乐,

吹拉弹打样样在行,

素有“铁手琵琶”的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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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道规,

有的道士是能婚娶的,有的不能,

华清和是不能娶妻的那种道士,

但他偏偏对一名女子动了心。

这位名叫吴阿芬的女子,

是当地大户人家秦家的寡妇。

她刚进秦家,久病缠身的丈夫就去世了,

接着,

倍受打击的公婆也相继病故。

华清和在为秦家做法事时,

注意到了美丽脱俗的吴氏。

吴氏识一些字,接受过书法、绘画训练,

颇有艺术情怀的她久闻华清和的大名,

非常欣赏他的才艺。

就这样,

惺惺相惜的二人萌生了爱意。

很快,

吴氏有孕并生下一个男孩,

孩子一出生,

就被华清和雇人悄悄抱走,

并将其送到他在无锡城外的东亭老家。

而吴氏,

不仅日夜思念幼子,

还因“伤风败俗”而遭受歧视和凌辱,

族人为夺其家产又逼她改嫁,

重重重压之下,

吴氏很快忧郁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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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炳留在世上的唯一的照片(他的眼镜断了一条腿,常年用绳子挂在耳朵上)

8岁那年,

华清和把他作为领养的小道士接到了身边,

并取名华彦钧,

因五行缺火又取小名阿炳。

也许是继承了父亲的艺术天赋,

阿炳对音乐有着浓厚的兴趣,

在华清和的严格指导下,

十五六岁时,

阿炳已是出色的道教乐师,

琴、瑟、鼓、锣、笛等都能演奏了,

为了使琴艺更加精绝,

他还拜了民间艺人为师。

据说后来在街头卖艺时,

为了拉好一曲《梅花三弄》,

阿炳先后拜访了18位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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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炳对音乐有着真正的热爱,

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手指上的血痕也变成了厚厚的茧。

为了练习敲鼓的节奏,

他把棉花浸水后铺在方砖上,

用一双铁筷敲,

先把棉花敲去水分,

再把棉花敲平,

最后把棉花敲碎,

直敲到棉花一丝丝满天飞舞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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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勤学苦练,

阿炳在20多岁时,

其乐器功夫已经远远超过他的师兄弟们,

甚至超过了他的师父,

一表人才的他成为著名的“小天师”。

当时,

无锡城中谁家做道场没有请来阿炳,

那是算不上排场的。

1925年,

华清和去世后,

32岁的阿炳继承父业,

成为雷尊殿的主人,

他也是在那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曾经,

华清和并不希望阿炳像他一样做职业道士,

而是朝着读书人的路子培养他,

但痴迷道教音乐的小阿炳,

却倔强地要跟着师父学习。

然而,

就在阿炳成为了当家道士,

名声大噪之时,

他的人生却渐渐偏航了。

这位本清心寡欲、以艺术修身的道士,

出乎人们意料地,

迷恋上了俗世里花花绿绿的生活,

他开始抽大烟,开始嫖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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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炳故居

据说,

是当地一名老板看中了雷尊殿的产业,

引诱阿炳吃鸦片的。

但沾染上这些恶习后,

阿炳不仅败光了钱财,

更是在风月场所染上了梅毒,

并因此导致双目失明。

生活颓废又失明的阿炳,

无法再管理雷尊殿的事务,

他住进了旁边的一间小平房里,

从每日诵经拜忏做道场的雷尊殿当家道士,

沦为一名无依无靠的瞎子。

幸好,阿炳还有音乐,

这音乐是支撑他活着的重要力量,

更是赖以生存的技能,

街头卖艺,

是阿炳养活自己的唯一法子。

他开始研究民乐,

并进行乐曲创作,

显露出天才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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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原后的阿炳居室

孤零零地过了几年后,

阿炳在烟馆遇到了董催弟,

一个从江阴乡下来到无锡谋生的年轻寡妇,

她同样有抽大烟的习惯。

后来,

同病相怜的阿炳与董催弟结为夫妻,

在此后的近20年时间里,

两人同出同归,

一起卖艺、收钱,

一起忍饥挨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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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炳夫妇

在当年的无锡街头,

人们常常看到这样的画面:

瘦小的董催弟牵着阿炳的衣服走在前面,

青布长衫,带着墨镜,头挽道士发髻的阿炳,

肩挂一把破琵琶,

手操琴弓拉着二胡,

一把破旧不堪的二胡,

连琴弦也是一段段打结接起来的,

但这不影响他高超琴艺的发挥。

头顶弹琵琶、手拉(胡琴)口吹(口琴)、说新闻,

是阿炳的三大绝技。

20世纪三四十年代,

是阿炳风头最健的时候,

而影响最大的是他的说新闻,

当时人们要形容或讽刺某个人能说会道,

往往会说:

“你可以到阿炳那里去说新闻了。”

无锡沦陷时期,新闻管控很严,

阿炳那浅显易懂、朗朗上口的说新闻,

就成了喜闻乐见的节目。

而他的新闻内容都是在茶馆里、烟馆里,

听三教九流的人们谈天说地时收集到的,

有时,

阿炳也会请人读报纸给他听,

他能将内容牢牢记住,

并快速地在心中加工成顺口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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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炳邻居朱学津绘画作品:阿炳独行

阿炳一般上午在茶馆吃茶,

下午两点左右,

来到崇安寺三万昌茶馆门口,

那是一个类似于北京天桥、南京夫子庙的地方。

只见阿炳站在一条凳子上,

又拉琴又弹琵琶又说新闻,

他敢说敢唱,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滴滴嗒、滴滴嗒”竹板那么一打啊,

听众的耳朵就都竖起来了,

“说起新闻,话起新闻,新闻出嘞,啥府啥县,啥格地方?”

随着阿炳的开场白一出,

甭管是战场上的消息,

汉奸遭暗杀的消息,

还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跟人私奔了,

哪个地主猥亵了自家的小丫鬟,

都能被他用通俗的语言表述出来。

十九路军奋勇杀敌的消息传来后,

阿炳激昂地说新闻:

黄浦江边,十九路军,大刀列队,杀敌称英,

骷髅头落地,像断藤西瓜,

全国上下,愿作后盾,抵制日货,顶顶要紧。

面对抗战胜利后的物价飞涨,统治腐败,

阿炳也有话说:

刚刚拿来金圆券,还当啥格好事物,

等到拿来派用场,花纸头马上拆穿帮。

早上拿去买头牛,夜里只好买只鸡,

身有十万金圆券,只好去量一升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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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斥汉奸、揭露黑暗政治的新闻结束后,

阿炳会说:

“啥人要去报信害我,

叫他断子绝孙,天诛地灭。”

但如果眼前实在有气不过的事情,

阿炳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当时的江苏民政厅厅长缪斌是无锡人,

他仗势将自己的马养在雷尊殿旁的火神殿里,

阿炳对此十分气愤,

他编了唱词连日到缪公馆前高声唱骂:

你的老子也是道士,

你是一个小道士,

你为啥勿把马养到你亲爹的希道院,

要养到你蛮爷的火神殿?

你穿了青布衫,忘记了围席爿,

今日你算做了官,回到家乡来欺道士,

兔子不吃家边草,你连兔子畜生还不如

……

最后,

缪斌的母亲不得不出面叫人牵走了马。

深受鸦片之害的阿炳,

晚年还专门创作了《鸦片是格坏东西》以告诫世人:

鸦片是格坏东西,

外国人拿杜(无锡话,它)要你命,

一伤身体二耗银,三餐无着饿瘦颈,

四季衣衫勿完整,五更寒冷缺被盖,

六亲断绝人看轻,开门七事无来路,

勿怪八字怪自身,鸦片究竟有啥好,

十字梁上少根绳,你若上了鸦片瘾,

像拿到阎王勾魂证。

阿炳在表演的时候,

董催弟就托着一顶帽子收钱。

为了说明自己是卖唱的道士,而不是乞丐,

阿炳的长衫虽旧,但洗的干净,

他也从不用手去接钱,而是用帽子或者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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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瞎子阿炳》剧照

而到了晚上,

阿炳会到城外的火车站一带去,

在那繁华、热闹的地方拉琴、弹琵琶。

有时,

他也会到旅馆、客栈的大厅去拉琴,

如果有人点,

就到客人房间去演奏。

阿炳夫妇随身带一本卖唱“折子”,

唱、拉、弹三个部分都是明码标价:

一曲二胡,两角;

一曲琵琶,五角,

一天的正常收入够两人一天的开支。

虽然生活在社会最底层,

靠街头卖艺维持生活,

但阿炳从来都是挺直腰板走路,

靠自己的才艺赢得尊重。

所以,

有乐器店老板为他免费修理乐器,

也有饭店老板为他提供收工后的宵夜,

如果哪天生意不好,

晚上在路边纳凉的邻居们也会凑钱,

让阿炳停下来拉一曲,

但他从不去找人讨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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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无锡县填发的国民身份证底册上阿炳夫妇的信息

有一次无锡连下了两天雨,

没法出去卖艺的阿炳自然就没有收入,

第三天早上天晴了,

阿炳碰见了熟人邹鹏和邹的朋友郑永德,

看阿炳饿着肚子,

郑永德随手摸出了两块钱,

邹鹏也掏出了10块钱,

最后,阿炳只接受了邹鹏的钱,

不要郑的钱不是因为嫌少,

而是因为他以前和郑没有交情,

而没有交情的钱他是不收的。

但阿炳也有脾气暴躁的时候,

他说唱新闻时,

如果给钱的人少,不够吃饭,

阿炳就不客气了,他会发脾气骂人,

直到围观听众凑出满意的钱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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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

日本侵占下的无锡,

每天晚上8点关闭城门,

没有日本宪兵队颁发的“特别通行证”一律不准出入。

阿炳每天卖艺结束已是深夜,

但只要听到他的琴声到了城外,

日本兵就会把城门开一条缝让他进来。

在阿炳回家的路上,

沿途的人们总能听到一曲幽雅动人的琴声,

那熟悉的声音由远到近,再从近到远,

最后消失在一片万籁俱寂之中。

琴声诉说着阿炳的心事,

如果哪天的琴声悠扬、轻快,

说明当天生意不错,

如果哪天的琴声凄凉、缓慢,

那就是说他明天可能吃不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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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别人演奏了一天的阿炳,

走在孤独、寂静的回家路上,

吹着阵阵凉风,

他可以尽情地为自己演奏一曲,

那伴他回家的悠悠琴声,

是他的心声,

是那个苦难的阿炳在诉说。

那一刻,

音乐不再是他谋生的工具,

而是他的灵魂之音。

那如泣如诉的琴声,

每天晚上回荡萦绕在无锡城的上空,

成为一代无锡人抹不掉的记忆。

1948年冬天,

阿炳的邻居黎松寿,

在南京国立音乐院学习时,

无意间拉起了阿炳在回家的夜晚常拉的那首曲子,

二胡名家储师竹教授听闻此曲,

赶紧让黎松寿暂停,

并询问曲子的名称和来源。

黎松寿坦言这是一首无名曲,

是老家一位街头艺人边走边拉的,

他自己总说是瞎拉拉的。

储师竹听完完整的曲子,

激动地说:

“这是呕心沥血的杰作!

绝不是瞎拉拉就能拉出来的!”

当时在场的还有音乐院另一位教授杨荫浏,

原来杨荫浏也是无锡人,

十多岁时曾向阿炳学过琵琶,

深知他的音乐才华,

听了黎松寿对阿炳近况的介绍,

储、杨二人都表示,

要设法把阿炳的曲调全部记录整理,

一旦失传将抱恨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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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

阿炳肺病发作,时常吐血,

他已长期在家休养,

夫妇二人靠卖一些草药偏方和董催弟孩子的接济,

勉强糊口度日。

曲谱终究记录不了高超的演奏技巧,

他们更希望把阿炳的琴声录下来。

1950年6月,

中央音乐学院(国立音乐院迁往天津并改名)民族音乐研究室,

配发了一台进口的携带式钢丝录音机,

杨荫浏等人立即联系录音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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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教育家储师竹(左)和杨荫浏(右)

1950年9月2日晚上,

阿炳带着借来的二胡和琵琶,

来到了约定的录音现场,

随着录音机的钢丝带缓缓转动起来,

那首他琢磨多年修改多次,

曾经每天晚上伴他回家的曲子,

又一次被奏响了,

并在当晚被确定曲名:《二泉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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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炳录音现场(绘画作品)

那次,

阿炳一共录了三首二胡曲:

《二泉映月》、《听松》和《寒春风曲》;

以及三首琵琶曲:

《大浪淘沙》、《昭君出塞》和《龙船》。

11月中旬,

杨荫浏从天津来信说,

中央音乐学院决定邀请阿炳前去,

并举行二胡、琵琶独奏音乐会,

但阿炳没能等到哪一天。

十几天后的12月4日,

阿炳在那间破旧的小屋里去世。

才华横溢、一身绝技的阿炳,

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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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下阿炳乐曲的录音机

随着阿炳的离去,

他创作的二百多首曲子大量失传,

幸运的是,

他的音乐没有完全被湮没在人间。

带着原罪出生的阿炳,一生坎坷,

后又因为“大烟鬼”、“生活糜烂”,

而成为一些人口中的“社会渣滓”,

在他50余年的人生中,

充满了悲凉和凄苦。

但饱尝人间辛酸的他,

在挚爱的音乐世界里,

一定感受到了幸福和美好,

只是,

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荣耀和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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