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学新

来源:乐亭文化研究会《读乐亭》杂志

题图来自网络,为配图,非本文图片

过了五月,农村便进入麦收季节。放眼望去,大地一片金黄,到处散发着诱人的麦香。

我的故乡乐亭县阎各庄镇西刘庄村是盛产小麦的地方。记的小时候,麦秋过后,在村子的大街小巷,溜光四平的打麦场上,陆续堆起了麦秸垛,一堆堆,一垛垛,散散落落,比邻而居,像极了大草原上金黄色的蒙古包。

村子周围的这些麦秸垛,静默地,伏爬在那儿,像一个没有思想的思想者,思考着故乡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在六月的暖风中,默默地散发着麦秸秆的干香。这是故乡的味道,让人们闻之欲醉的味道。

麦秸们的色泽,因为失去了体内的水分,慢慢由青白变为金黄,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黄白色的光亮。一阵风吹过,麦秸垛上那些直立的麦秸秆便颤动起来,中空的麦秸秆,被风儿吹得发出似细微口哨般的声音,吱吱呜呜,汇成了一曲欢快的天籁之音。

站在麦秸垛旁,闻着麦秸的甘甜清香,听着悦耳的轻音乐,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天上的白云在缓缓飘过,偶尔可见麦秸垛旁散落的麦穗头儿,见证着往日热烈的麦收场景。那些悠闲的鸡儿,在圆鼓鼓的麦秸垛之间,慢悠悠地踱着方步,来回觅食。偶尔听到狗吠的声音,大概是在嫉妒鸡儿们的悠闲自在吧。

这些成年累月守候在乡村的麦秸垛,在掠过村落的四季风中,会慢慢地风干、缩小、变实,成为乡村别样风景的一部分。那一座座或大或小,或高或矮的麦秸垛,像城市里的标志性建筑,成为乡村风景的固定坐标:那金灿灿的颜色,圆鼓鼓的形状,无论怎么看,都是现实农村生活中的一副油画,展示出乡村极美的田园风光。

这些曾经贡献出粮食的麦秸秆,在以后的日子里,还会继续贡献自己残缺的身体。在农村,麦秸的应用范围很广。它们可以在农家的土灶里,自我焚烧而化成温暖的灶火,依偎着锅底,烧熟农家的饭菜。或者,在巧妇的手里,经过细心编织,让金黄的麦秸秆变为精美的工艺品。也可做成墩子,供家人坐着吃饭,或坐着它在树荫下乘凉。

到了冬天,麦秸垛昂首挺胸,抵挡着西北风的侵袭,把温暖与舒适,留给辛劳一年的庄稼人。而那些闲松的老人,则常常靠着麦秸垛,晒太阳,拉家常。我们这些淘气的孩子们,在做捉迷藏的游戏时,会在麦秸垛下面挖个猫耳洞,藏在里面,上面盖上麦秸,让小伙伴儿们找不到。此刻,麦秸垛就像母亲温暖的怀抱,容纳了所有依靠它的乡村人。

这些在村子里蹲守的麦秸垛,随着光阴的流失,慢慢地,就由金黄变成暗灰色,而麦秸秆,则渐渐干枯发脆,干香尽失。但是,麦秸垛心里明白,所有这一切,都是自己应该经历的过程。待到来年麦收时,接替自己的,又将是一座座圆鼓鼓,金灿灿的麦秸垛。

那一缕炊烟

缕缕炊烟从各家各户农舍的烟囱里冒出来,袅袅升向空中,飘过高低交错的屋顶,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时候常听大人说,只要烟囱冒烟,说明能吃上饭;如果烟囱不冒烟,就意味着揭不开锅了。炊烟是村庄的风向标,从一抹炊烟就可以看出生活的脉象,有炊烟升起的村庄才是美好的村庄。各家各户的烟囱也是不一样的,而且经历了一个演变的过程。开始是用砖垒起来的方形烟囱,大约高出房顶一米高,然后在烟囱上面横着放一块砖,对着西北方向,为的是防止倒烟。后来就改用缸管烟囱,这种烟囱密封好,抽力大,走烟顺畅。再后来就带风向标的烟囱了,不管东西南北风,都不影响冒烟。记得我十来岁的时候,就经常帮着妈妈烧火、拉风匣,对炊烟的形态自然非常熟悉。有时和小伙伴们在街上玩儿,也经常看哪家的炊烟冒得凶,是什么颜色,时间久了,也慢慢练出了“本领”。从远处看一眼,就大概知道谁家烧的是柴禾还是煤,日子过得是好还是差。若烟囱冒出来的烟是淡蓝色,说明这家烧的一定是煤,而且是优质煤。如果烟囱冒出来的是黑烟,且烟里夹杂着冒火星的柴禾末子,说明这家烧的是柴草,这样的人家往往比较贫困。那时,我时常坐在当街的土堆上,手托着下巴默默地想,如果各家的烟囱都冒淡蓝色的烟,那该多好啊!

后来,我参加工作离开了故乡,但这个问题一直在我心里纠缠,并形成了一个坚硬的结。特别是看到许多贫富不均的现实,更是憋得我心口疼痛。今天,在生我养我的那个村庄,我真切地看到,家家户户烟囱里冒出来的不再是黑烟,而是白白的、细细的、青青的、薄薄的烟,原来,大多数人家都用上了煤气罐,屋里干净了,做饭快多了,饭菜也香了。我想,庄稼人一辈子土里滚,泥里爬,不就是为了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吗?

不管我走到哪里,总也忘不了乡村烟囱里冒出的黑烟,因为那是乡愁的底色。我每次回老家,都要住上几天,亲自体验一下烧柴禾做饭的乐趣,看那从烟囱里冒出来的黑烟。我往灶里添一把柴火,用铁锅烧火做饭,闻着焖在锅里的高梁米饭的香味,于是,我像儿时一样跑出来,看我亲手燃起的炊烟从烟囱里冒出来,飘过院子,与其他各户烟囱里冒出来的烟相互缠绕、交融,然后弥漫在村庄一座座农舍的上空。此时此刻,我的心里便生出了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我在与故乡相隔百余里的地方,隔着相同的时代,烧着不一样的燃气灶,我的心却是一样的宁静,豁亮。一缕炊烟,像新生儿的脐带,一头牵着我,一头牵着乡愁,直到那一阵微风吹过,炊烟便更加多姿袅娜——

(作者张学新,政协唐山市原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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