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深夜美文丨作骨头小传

作骨头小传

秋末

小街小巷不时听到这样的“作骨头”:有些人瞎说八道,说以前日脚好过,三四十块可养活一家子,现在几千块一月,反而紧巴巴的,真没良心,以前你天天吃肉吃鱼?刚吃了几天饱饭,就作骨头!再发粮票油票你去过过看?不由对“作骨头”作了点考察。

像小娘鱼一样,作骨头肯定是吴语区的特产,我老家江阴乡下也出这个宝贝,苏州、上海常挂在嘴边。作骨头生于何年何月无从考证。作,早就有了。《易经》云:“圣人作,而万物现。”《尚书·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作孽的作,与作骨头的作意近,何时把作与骨头连起来,同样不清楚。作骨头有兄弟姐妹,作天、作地是兄弟,贱骨头、轻骨头是姐妹,收骨头、贼骨头是表哥表弟。

作骨头,重在作,天地是说大,作天作地作得不得了;骨头是落脚点,有浑身不舒服之意,没有骨头也可,作骨头、贱骨头单独成“作”、成“贱”,也成立。

作骨头,小朋友居多,作的大多是小女孩。一脸不高兴,坐地上,哭,不起来,赖地皮,打滚,这个不要吃那个不要吃,这不要穿那不要穿。作不停,一顿屁股,不作了。

有心理专家出来为小朋友说话,说小朋友,尤其三四岁,是心理不稳定期,有不安全感,心理容易出现波动,出现不正常,不能视为作骨头。有的小朋友生病了,口不能言,烦躁不安,也不能视作在作骨头。

有“作女”一说,还有专解:

作是一种本性真情的流露,所以一般只会对亲密的人作,当然,也只有亲密的人才能够包容这种作。如果一个人对你作,至少说明她是信任你的,对你是坦率的。金庸笔下的黄蓉可以算是个典型的“作女”,经常让傻乎乎的郭靖感到莫名其妙,可任性如此,她也不会在她讨厌的人面前作的。有说作和嗲一样,都是小女人的标志,其实不然。不管大女人,小女人,都会作。上海的女子大多是作的,但作多作少,作得好作得坏大有讲究。作得好如万人迷,作得坏东施效颦。

袁小良苏派活口《作骨头》,收于《吴袁吴故》:

我到外地去只要讲自己是苏州人,别人就会说,苏州好,苏州话好听,苏州姑娘漂亮。其实,苏州话确实好听,但姑娘漂亮未必。她,身高不如东北人,丰盈不如山东人,清秀不如杭州人,时尚不如广州人,谈吐不如上海人……但有一样绝对是全国第一,那就是“作”。

俗称“作骨头”,它介乎发怒与撒娇之间,似嗔似怨,或怒或悲,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许多外地男人都为之倾倒而争先恐后迎娶苏州女子。但“作”要作得恰到好处,如“作”过了头,也是吃不消的。我同事的女儿去年结婚,那个“作骨头”的功夫实在厉害。

丈夫下班刚到家。“老公,我弗开心呀!”“啥体?”“因为我看见对门格女主人有一只LV包包,我亦要!”

“好格,明朝搭倷买一只!”

第二天又来了。“老公,我弗开心。”“啥体?”“因为楼浪向格女主人从来弗做家务格!”“好格,明朝请个钟点工做家务!”第三天还来。“老公,我弗开心。”“啥体?”“因为下头格女人身材比我高!”“家主婆啊,女人要矮一点的,小巧玲珑。就是因为倷矮我才娶倷格!”

第四天继续作。“老公,我弗开心。”“啥体?”“前头格女主人皮肤比我白!”“家主婆啊,白有啥好呐?外国的有钱人故意要晒黑,格个叫健康美,我喜欢!”

第五天作得更加厉害。“老公,我弗开心。”“啥体?”“今朝我真格弗开心!”“到底为点啥?你快点讲呐!”“因为后头新搬得来格家格女主人作骨头功夫比我还要结棍,我气煞哉!!!”

(秋末补:好格,明朝去民政局办离婚。)

有句俗话:“女人不作,男人不爱,女人太作,男人不敢爱。”作作可以,太作就不好了,会得不偿失。电视剧《幸福有配方》就做了规劝,原本一个好端端的幸福小家,女主人不满足丈夫的平淡,作散了,浪漫没作到,身心俱伤,虽破镜重圆,伤痕无法弥合。

作骨头,拆开来看,就是一种情感一种需求作态式的表述。无事找事,没了理性,作到了悬崖,此类是最不该作的作骨头。

发现没有?作骨头不安于现状,不只在儿女情场、家长里短,有了新发展,有点政治色彩。开头说的“怀旧”就是一种。还有诸如认为民国时期的社会风气、文坛、教育都比现在好,也可归入怀旧式作骨头。这根“骨头”就是——今不如昔。

所有制上也有作骨头的。混合所有制共同发展已是进了法律。民营经济已占半壁江山,就业的三分之二,两块基石之一。“作骨头”常拿贫富差距扩大、两极分化说事,一盆水泼到民营经济头上,鼓吹什么“国进民退”,重回公有一统天下。清楚这类作骨头,敲敲有害发展有害改革的作骨头,还是必要的。

可见,一种过时的思想观念,躯壳不存在了,灵魂会存在下去,还会胡搅蛮缠。

原载于姑苏晚报2018年4月8日A11版《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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