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死神岱川的媚眼抛了一个又一个，眼睛都快抽筋了，血泊中的女孩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魂魄依旧顽强地附在肉身上。

他于是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圆镜照了照。

发型没有乱，脸还是一如既往的英俊。一双魅惑的丹凤眼斜飞入鬓，眼神似醉非醉，像是氤氲着朦胧而奇妙的雾气。微微一笑，便弯成两道月牙，十分勾人。

他困惑地俯下身子，凝视女孩苍白的脸孔。她睁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瞳仁墨黑，却空洞无光。

她是一个瞎子，她看不见他。

但即使是瞎子，临死前也能重见光明。一切缺陷、残疾、病痛在将死时都会恢复正常。如哑巴可以开口说话，聋人能听见声音，癌症病人会恢复健康。

向来如此，几百年从来没有出现过异常。

这女孩既然出现在死亡名单上，为什么会看不见他？看不见他，就看不见他妖娆多情的媚眼，看不见他妖娆多情的媚眼，他就没办法勾走她的魂魄。

没错，现代死神早已淘汰了镰刀、铁链等野蛮的勾魂方式，他们用的是眼神。

一道摄人心魄的媚眼，就能让魂魄们乖乖跟着回冥界。成本低，回报高，冥王已经申请了专利，防止西方天使窃夺。

岱川无法勾走女孩的魂魄，死亡时间一过，女孩僵死的面孔忽然有了神采。

她眨了眨眼睛，呻吟一声，骂道：“我去年买了个表。”

岱川脱口问道：“什么表？”

沈平安没料到身边有人，以为是医护人员，又不见他给她包扎、捆绑、固定骨头，十分担忧地问：“医生，我是不是伤得很严重，你无从下手？”

岱川低声笑了一下，又凑近了些，几乎贴着她的耳朵，“我不是医生，我是……死神。”

正是暮色升起之时，世界一片幽暗。浓烈的血腥味伴随着那道诡异的声音，像一条小蛇钻入沈平安耳中。她的瞳孔剧烈收缩，皮肤激起一层疙瘩。

“我……死了吗？”她的声音颤抖起来。

“没有。”岱川沮丧地说。

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立刻镇定下来，“那你待我边上做什么？走走走，有多远走多远，别妨碍本姑娘顽强地活下去。”

岱川一脸黑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趁救护车还在路上，他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沈平安讲了一遍。

最终沈平安得出结论，“就是你无论如何都带不走我。”

这个认知让她精神放松，因为车祸造成的脑震荡啊、腿骨折啊、失血过多什么的都变成了浮云。

一直强撑的意识渐渐松懈，眼皮耷拉下来，喃喃自语，“我从娘胎里出来就是个瞎子，从来没看到过光和色彩。我一直觉得像我这么可怜的人，上帝不会忍心让我早死……”

声音越来越低，她合上眼睛，不远处救护车的笛声也越来越近。

岱川拨开黏在她脸上的碎发，低笑了一声，“上帝才没空管你。”

他的目光落在她合上的双眼上，心里不由地泛起涟漪。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的确是很可怜呢！

2

出现在死神名单上的人一定会死。

岱川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他跟着沈平安到了医院。手术过程中，她好几次濒临死亡，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始终看不见他。

他很郁闷。

沈平安鼓励他，“别灰心，失败乃成功之母。”

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一心急着回学校上课。但沈母怕她留下后遗症，硬要她在医院多住一个星期。每日各种营养汤水送过来，她被养得白白嫩嫩，比车祸前足足胖了六斤。

“话说，你的媚眼能勾走我身上的肥肉吗？”她一边小幅度地做着仰卧起坐，一边问道。

岱川的回答言简意赅，“滚。”

沈平安哈哈笑起来，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睫毛忽闪忽闪，竟有种勾魂夺魄的意味。岱川暗自心惊，得亏这双眼睛看不见，不然和死神对阵，也不知是谁勾谁的魂。

沈母老远就听到沈平安的笑声。推开门，却见病房里只有她一人，不由好笑，“一个人瞎笑什么？”

“就想起我大难不死，挺高兴的。”

“说起来你还真是有福，”沈母把刚买的水果搁到床头的小桌子上，挑出一个苹果一边削一边说，“打你六岁开始，每年都有祸事发生，每次还都挺严重的，但就是死不了。你记得吗，七岁那年掉井里，八岁那年被建筑工地掉下的砖头砸到了头，九岁从楼梯上滚下来，十岁被雷劈中，十一岁……”

沈母一一列举完，沈平安“哇哦”一声，“我的人生真是一部血泪史。”

岱川也“哇哦”一声，“你真是死神界的钉子户。”

他去找沈平安七岁那年出意外时，接手她的死神。那是一位资格很老的死神前辈，提起沈平安，也不由地眉头紧皱，连连摇头。

“那女娃子奇怪得很，濒临死亡N次了，眼睛都没办法看见。你前些年在国外出差，可能不知道。她是我们死神名单上出现频率最高的客户，年年出现，年年死不了。有一位心理素质差的新手死神，还差点被她逼疯。”

“冥王不知道这事吗？”

“知道，但是不告诉我们原因。只说谁把这姑娘的魂魄勾走，谁就放假半年。”

岱川已经有两百年没有放假了，勾走的魂魄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楚。上一年，他还被评为冥界十大劳模之首。他想，是时候好好休息下了。

他看着死神前辈，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沈平安是我的了。”

3

沈平安很无聊。作为一个病人，本身就已经很无聊了，更何况她还是一个盲人，什么都做不了。

趁着沈母回家取干净的衣服，她一个人偷偷摸索着下了楼。她走得很慢很小心，全神贯注时，岱川的声音忽然冒出来，“没人带路还敢下楼，就不怕摔死吗？”

被冷不丁一吓，她脚下踏空，还真差点摔下去，幸好岱川及时扶住了她。

她拽着他的胳膊，稳了稳心神说：“你不是特盼着我死吗，救我干吗？”

“别多心，条件反射而已。”

沈平安扯了扯嘴角，嘀咕：“死神的条件反射是弄死人吧。”

岱川领着她到医院的草坪上，正是春天，草长莺飞，空气里都是新鲜的生命努力发芽的味道。沈平安张开双臂，大口呼吸。

“活着真好。”她说。

草坪上有很多散步的病人和家属，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对中年夫妇。妻子患了绝症，丈夫推着轮椅站在她身后陪她说话。

听妻子虚弱的气息，沈平安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不知道是不是跟死神接触多了，对于死亡，她特别敏感。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丈夫压抑的哭声，“你醒醒啊，你还没来得及见女儿最后一面啊！”

沈平安已经听不见妻子的呼吸声了，她吸了吸鼻子，小声问岱川，“你把她的魂魄勾走了？”

岱川点点头，想想她看不见，又“嗯”了一声。

“她还没见女儿最后一面，你不如把她的魂魄放回去，等她见完再勾走……”

她还没说完，岱川就一口拒绝了，“冥界有冥界的规矩，谁都不能改变。”

沈平安才不管那些，撒娇、卖萌、咒骂、苦苦哀求，可岱川就是不为所动，周身隐隐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我差点忘了，”沈平安冷笑一声，“死神是名副其实的冷血动物。”

岱川却不生气，淡淡道：“别闹了，你在这里别动，我把她的魂魄送回冥界再带你回病房。”

沈平安板着脸不理他，等他一走就拍拍屁股站起来，她才不会等他。她凭着感觉慢慢往回走，没走多远，不知道踩到什么，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后仰下去。后脑勺磕在地上，疼得她大叫一声，“我擦！”

所幸没有大事，照过X片，医生说有轻微脑震荡，再在医院多住几天就好。沈平安怀疑是岱川搞得鬼，他弄不死她，就暗中动手脚让她一辈子待医院里。

她这么想就这么说出来了，岱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冷冷嘲讽，“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

“是呀，你只有冷血、无情。”

“生老病死是人间最平常的事，别这么看不开。”

沈平安沉默，知道他说的不错，可是没办法像他那样理智地接受。过了一会儿，她觉察不到岱川了，小声叫了几声也没听见他回答，估摸着他又出去抛媚眼了。

她睡了一会儿午觉，起来上厕所时怕岱川忽然回来，又叫了他几声，确信他不在，才推开卫生间的门。

谁知门一开，传出岱川略微受惊的声音，“你干什么，进卫生间怎么不敲门？”

她觉得好笑，这是她的单人病房，只有她一个人会用卫生间，敲门给谁听？鬼吗？

“你在我卫生间干吗？马桶里也有魂魄吗？”

“在卫生间自然是上厕所。鬼也是有尊严的，不会随便跑到马桶里。”

沈平安双臂环抱在胸前，斜斜往门框上一靠，“你可是死神，你也要上厕所？”

岱川颇不好意思地说：“昨天贪嘴，吃了人间的食物。”

沈平安来了兴趣，饶有兴致地问：“死神的便便跟我们寻常人有什么不一样？”

岱川的脸黑了下来，“你能出去吗？你站这儿我上不出来。”

沈平安哈哈笑，一边笑一边带上卫生间的门。

岱川隔着门也能听见她笑得不可抑止，那声音像雨后的水珠落在荷叶上，叮叮脆，又带着水润的柔和，特别好听。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4

沈平安摔破头后，岱川就再也不肯带她出去遛弯了。她无聊得快要吐血，岱川于是从冥界的图书馆找了本最近很热的小说《灵魂摆渡》给她解闷。不过这书没有盲文版本，岱川只好亲自念给她听。

他绝对是沈平安有生以来听过的最烂的说书人，声音平平毫无波澜，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音色。一本恐怖小说，沈平安愣着听睡着了。

白天睡觉的结果就是晚上睡不着。沈平安翻来覆去，床板都要翻烂了，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偏偏这时脑海里涌现出《灵魂摆渡》的情节。白天没觉得，现在一想，岱川的声音配着恐怖故事，真是特别瘆人啊。

她越想越害怕，小声呼唤岱川，“喂，那谁，你在吗？”

“在，不过马上要走了，你可以放心去上厕所。”

沈平安扯扯嘴角，“我不要上厕所，就是想起白天你读的故事有点害怕，你去哪儿，能不能天亮了再走？”

岱川觉得好笑，“你叫我一个死神陪你？你连我都不怕，还怕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平安一想也是，反正白天黑夜对她来说都是一样。不过，她咳了咳嗓子说：“你能不能留个护身符什么的给我，我留个心理安慰。”

岱川想了想，拔了根自己的头发塞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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