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不是为了钱，谭瑶瑶一定不会来这种地方工作。

虽然在外人眼里，这是一份肥差。被豢养在富人区的别墅内，包吃包住，娱乐休闲，一应俱全。薪水十分高，还能时常见到被捧上天边的明星作家陈颜。

可谭瑶瑶内心抗拒，毕竟，身为一名原创作者，最反感的便是，没名没姓地给人当枪手，哪怕对方是陈颜。

“Hey，姑娘们，吃下午茶啦。”陈颜亲自提着一大袋食物进门时，除了谭瑶瑶以外的三名姑娘均沸腾了。

榴莲千层、抹茶大福，还有排队需一小时才能买到的网红店奶茶。陈颜确实很懂得姑娘们的喜好，从他早期亲自写的作品中可窥探一二，虽然没什么营养，连文笔也是编辑后期润色，但故事的情感套路，却溺毙了一群没谈过恋爱的小女孩。

谭瑶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讽刺地扯了扯唇角。

“瑶瑶，不吃吗？”陈颜态度亲昵地唤她的小名。

“不了，刚收到木非哥传来的小说，开始忙了。”谭瑶瑶回道。

木非是陈颜的经纪人，也是圈内知名的图书出版人。他会在线上跟写手们互动，将陈颜写的大纲传给写手，让写手扩写成小说。或者将已经准备下厂印刷的稿子，发给写手精修。随后，这部小说会经过商业化运作，成为顶级IP。

谭瑶瑶打开木非传过来的文档，看了几行，觉得眼熟。

再细看下去，心中一惊。

这分明是自己的小说！三年前发表于时空网，点击量不高，可那部小说对自己有特别的意义。

移动鼠标的右手出现了帕金森似的颤抖。

——这小说真的是陈颜写的吗？

——当然。

木非回复得迅速，态度笃定。

“呲——”谭瑶瑶蓦地起身，椅脚跟地面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在大家不悦的目光里，她走向陈颜，一字一顿道：“你盗了我的稿子。”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认为她疯了。

2

金盛律师事务所，位于A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金字闪闪的招牌，意味着在这里办公的人，皆人中龙凤。

谭瑶瑶攥着一张泛黄的名片，推开了事务所的门。

“小姐，你找谁？”前台的女孩问她。

“找，找宋奕。”谭瑶瑶回道。

“有预约吗？”女孩眉头一皱。

“没有。”谭瑶瑶摇头。

女孩子将面前的一叠纸递给她，说道：“你先填表吧，如果案情复杂，我会帮你预约宋律师，当面咨询的话，六百一小时。”

“那多久可以预约到？”谭瑶瑶边填边问。

“不知道，宋律师很忙。”女孩有些不耐烦。

“可我真的很急……”谭瑶瑶停下笔，嘟囔道。

“不是说了么？宋律师很忙，实在急，我给你安排别的律师……”女孩声音突然增大，引了来往的人侧目。

“听说……你找我？”身后响起一道没有情绪的男声，跟记忆中的一样，隔了三年，竟恍如隔世。谭瑶瑶骤然听到，竟咬破了嘴唇。

又转身，宋奕已经站到跟前了，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手里拿着一叠文件，气度沉稳，面貌俊朗，只是夹杂着疲惫。

“我有急事找你。”谭瑶瑶说。

“再急也要遵守规矩，先登记吧。”宋奕说着要往外走。

“我真的很急，你还记不记得我？三年前，我妈妈的离婚官司也是你打的。”谭瑶瑶追上前拦住他。

宋奕总算停住脚步，凝视了她几秒，嘴里却吐出一句轻描淡写的“不认识”。

二人的动静已经吸引了好几人围观，甚至有人在听到宋奕说出“不认识”时，就不怀好意地笑出声。

眼看着他又要走，谭瑶瑶无暇顾及他人眼光，决定使出杀手锏。

“我的稿子被陈颜抄袭了，陈颜，就是那位富豪排行榜第一的作家！”

这一声，犹如天雷。一时之间，无人言语。

宋奕表面不动声色，眸色却愈发晦暗不明，他眉梢微抬，对谭瑶瑶说：“你跟我来。”

3

单独的接待室内。

宋奕的手指若有似无地轻叩桌面，面色沉静地听完了谭瑶瑶的叙述。他将笔记本电脑推向谭瑶瑶，“把你先前的稿子找给我看。”

谭瑶瑶输入网站地址，再输入小说名字时，却对上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呢？”谭瑶瑶眼睛瞪圆，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宋奕眸色平静，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他们删了我的稿子！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欺人太甚！”谭瑶瑶气急败坏道。

“这不是很正常？”宋奕见怪不怪道。

“我U盘里有电子档，可以调出日期的。”像是想起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谭瑶瑶急急地抛出这一句。

宋奕抱胸，用一副“你怕不是个智障吧”的眼神看她，谭瑶瑶在这样的目光里，很快颓靡。

“那要怎么办……难道我认栽？我咽不下这口气，何况，那是我写了送给妈妈的礼物，虽然她……已经不在世了。”谭瑶瑶声音低下去。

宋奕凝视她片刻，眼里闪过一丝恻隐，很快又恢复如常。

“你，该不会傻到立刻辞职了吧？”宋奕突然说。

“没，我只是闹了一场，就跑来找您了。”谭瑶瑶说。

“那就好，你回去道个歉，安心工作吧。”宋奕开始收拾桌面，率先起了身。

谭瑶瑶有些慌乱，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不管我了吗？我付得起律师费的。”说着，她就要掏钱包。

“你刚刚利用陈颜刺激我胜负欲的小聪明呢？原来骨子里还是那么怯弱。”宋奕凉凉地一瞥，似乎很看不上她。

“您的意思是……”谭瑶瑶重新冷静下来。

“我会去找个机会拜访他们的，套一些有用的信息。”宋奕说。

说完，宋奕正要离开，谭瑶瑶又喊住他，“您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沉默在空气中徘徊。

“我应该记得吗？”宋奕表情冷淡。

谭瑶瑶鼓足勇气，往他跟前跨了一步，说：“三年前，我跟妈妈被我爸逼到绝境，谁也不愿意接我们的官司，但是你接了，还打赢了，让我妈妈脱离了苦海。你当时出现时，就好像……”

好像一个天神降临，让濒死的她找到了可以攀附的乔木。

宋奕看出了女孩眼中的崇拜、激动，甚至还有其他的，他不敢去企及的情愫，他直接打断了她，“后天，我会去你们工作的别墅，在这期间，不要联系我。”

“好。”谭瑶瑶顺从地应道。

宋奕彻底离开，门外的玻璃映照出她拼命压抑自己的神色，他不免动容。她其实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肌肤白得像一只瓷娃娃，标致的五官，却瘦得单薄。

当年，他救她出苦海，她后来却还是没有去往梦想的远方。

4

三年前，刚满二十岁的谭瑶瑶，满脸血污地找到宋奕，跪在他脚下，紧紧抱住他的腿，求他救救自己跟妈妈。

“没律师愿意接我们的官司，求你了，我们走投无路了。”她红肿着眼睛，将他当作最后的希望。

他动了恻隐之心，据说，并不擅长民事案件，却还是接下了这场官司。

谭瑶瑶的父亲原本是一家中型企业的老总，因资金周转问题破产，他借了高利贷，还不上之后，把妻女推出去抵债。放高利贷的人有着黑帮背景，折磨谭瑶瑶母女的同时，告诉她们，其实谭父有一笔不少的私房钱，却留着养小三，不肯给妻女。

谭瑶瑶劝妈妈离婚，谭父死活不肯。谭瑶瑶和妈妈四处找律师起诉离婚，谭父却威胁所有与谭瑶瑶母女接洽过的律师，谁敢接谁就死。

那些素有怜悯之心的律师，最终都败给了——既然没有丰厚的酬劳，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事先说好，官司打赢了，分的钱，我要三分之一。”宋奕清冷地说道。

“没问题。”谭瑶瑶咬牙道。

端正肃穆的法庭内，宋奕穿着剪裁得体的律师袍，站在辩护席，舌灿莲花，将谭父的辩护律师打击得毫无还手之力。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团，根据证物PI显示，我当事人遭受严重家庭暴力，身上有多处明显伤痕。此行为已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第四十六条规定，根据第二十八条规定，我当事人有权向被告请求精神赔偿和物质赔偿。”他说。

谭父的律师紧跟其后道：“原告被打，不一定就是我当事人出手。我当事人公司破产，欠下债务，原告母女身上的多处伤痕均为债务方殴打所致。请法官大人判证据无效。”

宋奕不紧不慢地接着说：“被告欠下高利贷，拿妻女抵债，任由债务方对自己妻女为所欲为。”

法庭内隐隐传来一阵骚动，所有投向谭父的目光中，都是无法掩饰的鄙夷。谭父身体缩了缩，面上开始不自然起来。

谭父的律师却自信地盯着宋奕道：“我当事人和原告是夫妻关系，债务自然也是共同承担，并无不妥。我当事人与原告感情并未破裂，原告此举只是想撇清债务。”

宋奕与他对视，对方洋洋得意，情理上，谭父已被众人唾弃，可法律上，他并没有触及逆鳞。抓住法律的条规，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宋奕一秒窥破对方的想法，唇角不置可否地微微扬了扬，他走出辩护席，面向众人道：“被告包养情妇，已违反《婚姻法》第四十六条规定，请法官大人判双方解除婚姻关系。”

“宋律师，你有何证据？”谭父的律师问道。

宋奕缓缓从口袋中拿出一个U盘，得到法官的首肯后，他将U盘交给检察官。于是，谭父情人的面貌，通过投影仪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谭耀明在我这里藏了一笔钱，大约有两百多万吧。他怕这笔钱落到他老婆手上，所以是通过现金的方式给的，没有转账记录。”情妇说。

被告席上，谭父和他的律师面色发紫。他们先前已经得知宋奕找过那情妇做调查，但都一致认为，事关自身利益，情妇肯定一字不说。但眼下的情景，他们逐渐颓然，只因心中明白，这场官司，必然一败涂地。

法庭助理从审判团手中收过结论，递给法官，法官朗声读道：“陪审团一致通过，解除被告谭耀明和原告齐淑的婚姻关系。”

法庭内响起整齐的掌声，是给宋奕的，也是给劫后重生的谭瑶瑶母女的。

谭母还在里面跟检察官协调赔偿事宜，谭瑶瑶拎着一碗鸭血粉丝汤蹲在庭外，终于等到了宋奕。

她讨好似的将粉丝汤递给宋奕，宋奕却没伸手接，“我不吃动物内脏。”

“好吧，抱歉。”她惴惴不安地应道。

似乎是不忍看她失落，宋奕又反悔接过粉丝汤，“其实……也可以吃一点。”

谭瑶瑶露出开心的神色。

宋奕的吃相挑剔但优雅，谭瑶瑶在一旁看着，心生莫名的欢喜，她想起他在法庭上叱咤风云的模样。

“你是怎么让那情妇开口的？”谭瑶瑶好奇地问。

“那种女人只是喜欢钱，没什么忠诚度可言，如果出现一个比你父亲爱她，又比你父亲有钱的男人，她很快就反戈了。”宋奕淡淡地回道。

“怎么会这么巧出现……”话还未说完，谭瑶瑶自己便想到一种可能。

“嗯，这世上多的是演员，能当别人情妇的女人，也不是什么聪明货色。”宋奕说道。

宋奕挑挑拣拣，竟将粉丝汤吃了大半，他最后喝口汤，低声说了一句：“不出意外的话，你们可以分到至少一百五十万的财产。”

谭瑶瑶点点头，却没有真正开心起来，宋奕敏锐地觉察出她的情绪，又问：“怎么了？”

“我觉得……我爸不会那么轻易善罢甘休，那群人也是，他们不讲道理的。”谭瑶瑶说。

沉默片刻，宋奕没有丝毫情绪的声音响彻她头顶上空，“那就……彻底从世界上消失好了。将这一切当作一场噩梦，重新开始新生活。”

A城是海滨城市，他教了她，带母亲于半夜无人时开车去海边，将车子抛在海边，将鞋子、衣物丢进海里，然后带着母亲悄悄离开A城。

“我是最喜欢大海的，没想到我会‘死’在这里。”谭瑶瑶跟宋奕开过这样的玩笑。

这样一来，虽然毫无道理，可在世人眼里，谭瑶瑶跟谭母已经不在人世了，叫那些债主与谭父寻无可寻。

原本以为好日子即将来临，谭母却患上尿毒症，一病不起，高昂的治疗费很快让谭瑶瑶无力承受。

母亲去世后，谭瑶瑶再次回到A城，这个让她在绝境与希望的夹缝中求生的城市。她对这座城市又爱又恨，还存着某种难以言说的依恋。实际上，她在A城已经没有亲人了。但回来A城，她总是期盼着，能够再见那人一面，那个面色清冷，巧舌如簧，助她脱离苦海的男人。

那一张泛黄的名片，不知何时，成了她心中的白月光。

5

宋奕按照谭瑶瑶给的地址，抵达别墅时，他们正在开内部会议。

他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令热烈的氛围骤然凝固，谭瑶瑶脸上却藏不住雀跃。为她主持正义的英雄降临了，谭瑶瑶起身为他端茶倒水。

“你是……来面试的？”负责人起身，不确信地问。

“我是谭瑶瑶的辩护律师，来调查陈颜抄袭谭瑶瑶小说一案。”宋奕一本正经地说，并递上烫金名片。

谭瑶瑶犹如五雷轰顶，这分明与先前说好的不同。她以为他会“微服私访”，结果他来了个“开门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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