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家焦波坚持用镜头记录自己的父亲母亲在山东淄博农村老家的生活片断,生前身后,时间跨越三十年,累计上万张照片。处处质朴,又张张深情,编织出一篇游子想念爹娘、思念家乡的“情书”。

  

  娘,一个身高1.41米,体重71斤的弱小女人,她属牛。

  

  

  爹,长着一双倔犟眼睛的健壮男人,他属兔。

  

  这是我给爹娘拍的第一张合影,那时的爹娘一脸严肃。

  

  

  我家住在村围子的南门外。村围子是清同治6年修的,如今已成断壁残垣。近几年,围子边的人家都到村外向阳坡上盖起了新房,爹娘却舍不得老屋。每到过年,娘总是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盼望儿回家。

  这是爹娘共同生活了近70年的小院。原先可没这么大,几经扩展才成为现在这样子。娘说,她过门时,院子是“扛着扁担都转不过腚来”的小夹道。宁静的小院,宁静的家。读过几年私塾的爹对此常有感慨,他不知从哪儿学来两句诗,持在嘴边上:“凤恋帝王不长久,燕住寻常百姓家。”

  

  每次我离家时,总不让娘送,娘也答应不送,但往往到了村头,猛一回头,娘就跟在身后。

  

  

  爷爷一辈子没上过泰山,爹抱着爷爷的画像爬上泰山极顶。

  

  

  爹说:“往上点儿,再往上点儿,你听见了吗?”

  

  

  娘,还下地吗?”“去!人活着不干活干啥!”这一年,娘已84岁了。

  

  

  一字不识的娘曾说过:“要做成啥事都和推磨一样,一步一步来,反正走一步就少一步……”

  

  

  家里盖房,来了三十多个匠人、小工帮忙,娘出出进进,忙着为匠工们备饭。

  

  “这是谁啃的西瓜,剩了这么多瓜瓤,扔了多可惜!”爹说着找来切菜刀,削下来再吃掉。

  

  

  秋天,把成熟的葫芦摘下来,中间锯开成为两半,再放到锅里煮一煮,葫芦瓤是一道极好的菜,而葫芦瓢用作盛水的勺,又经济,又比买的铁勺好使。

  

  

  娘说:“俺过门前绞过一次脸,一辈子就‘美容’了那么一回”。

  

  娘说:“俺这么大岁数了,咋还能穿这样艳红的衣服呢?”

  “实在好看,实在好看。挺像当年结婚时你穿的那件啊!”爹说。

  

  

  娘6岁缠脚,趾甲长成了蜗牛的样子,爹常为她修剪。

  娘生病了,爹也成了半个赤脚医生。

  

  

  男在前,女在后,爹在任何时候都是唱“主角”。

  

  

  对爹的“旨意”,娘言听计从,尽管有时不情愿。

  

  

  爹对着娘大声吵嚷,看我要拍照片,便坐到暖气包上“闷”起来了,我想,他这样闷着比吵更难受。

  

  

  娘生爹的气,病倒了,在打吊瓶的那几日,爹又烧水,又做饭,格外勤快。

  

  

  要过春节了,娘的肺气肿病突然发了,住进医院进行抢救,爹一个人在家孤孤单单,整天打不起精神来。

  

  娘的病稍有好转,爹迫不及待到医院探望,一进门就直抹眼泪。

  “咱俩结婚 68 年,这可是头一回不在一块儿过年啊 ! ”爹边哭边说。

  

  

  清明(4月5日)过后,春暖花开的时候,娘的病慢慢好转。

  五月初,竟神奇般地站了起来,出院回到了家。

  

  

  爹喜欢这张照片。“人在病重时,全家人都悲戚戚的,病好了,看看这张照片又让人乐,这叫‘悲喜相生’。

  

  

  爹摔断了股骨,但还是那倔脾气,吃饭还是不让人喂。

  

  

  娘心疼爹这把老骨头,扭头哭了。

  

  

  娘给爹擦洗了全身,又给他剪脚趾甲。

  

  

  病好了,他们还是闲不住,又下地干活了。

  爹常说,你娘的小脚走不快。可每次走着走着,爹又落在娘的身后。

  

  

  爹是俺家第三代木匠,开了几十年棺材铺,“文革”前就剩下这一口棺材。爹对娘说:“你跟着我受了一辈子苦,这口棺材你就占了吧,俺再做口薄的自己占。”对此,娘十分满足。逢人便说:“俺没白跟当木匠的过一辈子啊。”

  

  

  每年春天,娘都把寿衣拿出来晒一晒。家乡有种说法,多晒寿衣,人会长寿的。

  

  每到过年,娘总是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盼望儿回家。

  

  

  娘每年都把灶王爷贴在灶边,其实她自己也在灶上忙碌了一辈子。

  

  

  1980 年代末,时兴大美人头挂历。

  娘说:“看这些闺女长得多俊呀,拆开来并排贴在墙上更好看。”爹说:“城里人家也都这样挂。

  

  

  要过年了,爹娘整理一下相框里的子孙们的照片,也算过个“团圆”年吧。

  

  

  年除夕,爹从小卖部买来四根香蕉,说是祭祖用:“他们生前没见过这稀罕物呢!”爹说。

  

  

  过年了,一家人团团圆圆。难得娘这么畅快的笑脸,又杀鸡又宰羊,忙里忙外。娘说:“怎么累都值得啊!”

  

  

  娘包大包子,荤的素的包成不同形状,愿意吃哪一种,一看就分辨明白。

  

  

  剜点野菜给孩子们换换口味。她说:“早年缺粮食用野菜填肚子,现今吃野菜是尝新鲜了。

  

  

  娘85岁大寿,我和姐姐们又给她买了一个大号带“寿”字的生日蛋糕。

  

  这个柜子是娘的姥姥的陪嫁品,又是我姥姥的陪嫁品,姥姥又把它传了我娘。

  

  

  娘过75岁生日,我和姐姐给她买了一个生日蛋糕。喝完酒了,该吃蛋糕了,娘拿来了切菜刀,划来划去,怎么也切不成块。

  

  

  家里刚安上电话,爹娘就想打一个试试。爹拨号码,娘拿耳机听。“咋没声呢?”娘直埋怨爹不会拨号码。

  

  

  这是全家第一张合影。爹娘生了8个儿女,死了4个,剩下我和傻子大哥,还有两个姐姐。大哥始终是爹娘最牵挂的。

  

  

  我儿子的第一步,是在娘的扶持下开始的。

  

  

  儿子上了大学,暑假回家看奶奶,非用小铁车推着奶奶在村子里转转。

  娘说:“坐俺孙子的小铁车,比坐儿子的小轿车还舒服。

  

  

  我儿子考上了北大研究生。临走时,娘拉着孙子的手,嘱咐了一遍又一遍.。

  

  

  “隔代亲,隔代情!”“八十老翁赛顽童。”

  

  

  近一点,再近一点!”重外甥女晶晶让爹和娘亲亲热热照张相。

  

  

  爹娘爬上了泰山极顶,碰上了一对青春恋人。

  

  手挽着手,爹娘来到天安门。

  

  

  爹娘说,坐在地铁里啥都好,就是弄不清东南西北。

  

  

  第一次进大城市,第一次吃快餐。

  

  

  给孩子们买的“小电影”爹娘倒先瞧上了。

  

  

  娘,你在看啥呢?爹,你在干啥呢?

  

  

  一起生活了几十年,隔着廊柱歇息,动作、神情都快一致了!

  

  

  一生相扶持,还是老夫妻。

  

  

  一对来自加拿大的夫妇看到爹娘双双携手登上长城,羡慕不已。

  

  

  不到长城非好汉,咱登上长城,也成好汉啦!”爹对娘说。

  

  

  爹娘结婚70周年这一天,到北京游览,这是他们第一次坐飞机。娘有些紧张,紧握着爹的手不放。

  

  

  爹深情地拉着娘的手,念了一句戏词:“咱手把手儿把话啦……”

  

  

  90岁大寿那天,我给爹娘拍了这张合影。没想到,这竟是他们最后一张合影……

  

  爹已经去世了,就从娘的病房前送走的,虽说没有人告诉娘,但那一瞬间娘仿佛知道了什么……

  后来家人告诉娘说爹去了北京疗养,娘只是偶尔问一句“他在那边好吗?”就很安静的看着床单……

  说不下去了…

  

  编后语:

  焦波,用他的照相机,做了一件让每个为人子女者震撼的事情——他用照片记录了自己的父母。

  当他把自己父母一生的音容相貌展现在中国美术馆,媒体评论:“感动京城,轰动全国”“是近年来惟一让人落泪的影展”,几十万观众哭了。

  每个人透过照片,都能看到自己父母颤微的身影,看到一种无言的震撼。在这个纷杂重利的社会里,能让如此众多的人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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