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我的后窗居民。

观察类综艺:“广场”上的“集体凝视”

《妻子的浪漫旅行2》

@文| 韩冬伊

“一声汽笛,所有船上旅客却置若罔闻。”——格里耶悬疑小说《窥视者》的开头,亦如当下时代“窥探文化”的一帧截图。

除却近年备受热捧的直播与真人秀节目,日前爆红的数档“观察类综艺”使我们的“集体窥探”愈发多维了——数月间,《我家那小子》《我家那闺女》《妻子的浪漫旅行》《女儿们的恋爱》《心动的信号》等“观察室”综艺爆红。

观察类综艺:“广场”上的“集体凝视”

《我家那小子2》

类似节目尽管频频“撞题”“撞档”“撞嘉宾”,却依然话题蔓延、热度不减。

“真人秀”+“第二现场观察评论”,不仅是为浸没式“剧情”配上密密麻麻的旁白脚注,也营造出“看与被看”的层叠空间——注视与被注视、审视与被审视,乃至观众席与表演场界线模糊。

这场域中视线交错,如同光怪斑斓的舞台灯光投射。而垂幕之后的文化心态与审美期待,则是当下大众文化中隐现着的“窥探情结”。

01

“集体窥探”:从“一隅”到“广场”

从《搜神后记》的白衣素女,到《红楼梦》滴翠亭外“煞住脚往里细听”,从郁达夫的《沉沦》到许地山的《解放者》,事实上,窥探,作为文学母题之一,是文化心理也是审美体验。

以文化心理而言,精神分析鼻祖弗洛伊德说:“每个人的潜意识中都有偷窥他人的欲望。”按照现代心理科学的说法,由于大脑皮层前额叶区的压抑作用,人们以偷窥行为来疏解心理压力。

“窥探”的审美属性则更为显见——墙里秋千,行人便不禁“窥见室家之好”(《论语·子张》);著名当代画家安德鲁·怀斯作品中的“偷窥”审美亦然:一副失衡的姿态,一个狼狈的表情,一道凝固的光线,乃至裂缝、旧篮、废车中的不安感,都在猝不及防的“惊鸿一窥”之中。

事实上,这正与现代窥探审美的情态相似——从壁炉最深处,推开小窗或破木板,看一幅构图凌乱、色彩繁杂的“戏谑悲喜图”。

不过,当下的“窥探”无须屏息凝神,大众媒体所制造的“窥探作品”俨然是一种成熟商品,2019年开年观察类综艺的活跃度便持续走高。

事实上,“娱乐性”这一重要的商品增值因素,使得窥探成为公开的共谋。从二十年前八卦新闻中的铅字想象,到十年前午夜电台的“真情故事”,再到如今真人秀节目自带形式丰富的“观察、拆解与审评”视角,人们心灵深处隐藏的窥探欲望——那曾经潜隐而细微的欲望——如今备受文娱产品制造者的“青睐”,衍生为一种公众共同参与的娱乐消费形式。

观察类综艺:“广场”上的“集体凝视”

《我家那闺女2》

不过,“私人领域”的公共化也许本就是大众文化、流行艺术的“后调”之一。用当代波普艺术家理查德·汉密尔顿的话来说,“大众文化本就是消费性的、批量生产的、年轻而诙谐的”——而当新的现代传媒方式层出时,“文化批判的公众逐渐转为文化消费的公众”(哈贝马斯语)。

从前,除却文学阅读与想象,我们似乎很难有机会接近其他个体的内心世界、行为动机(且需要足够敏感)。而在今天,文娱消费媒介积极延伸着我们的视觉空间——信息化与商业化时代的“集体窥探”,一方面满足海量的好奇心刺激,一方面营造出一个“安全的现场感”。

既然集体窥探的信息源、进度条一致,我们自然不必为这场“游戏”付出什么道德禁忌的风险。而本性热衷窥探的人们,从“昏暗的丛林一隅”走向“明亮的观众席”,“广场上的集体窥探”似乎也成为当代大众传播的“一则奇观”。

02

后窗没有旁观者

而当我们的视线跃过重叠的“肩膀”——如今不仅有“真人秀参与者”迫不及待的自我剖析,还有“观察室嘉宾”的同步解说,弹幕与评论的实时讨论——我们渴望窥得的到底是什么?

观察类综艺:“广场”上的“集体凝视”

《恋梦空间》

从引起观众“集体吃瓜”的热议话题来看,似乎所有的“人生观察”都归结于“情感审视”——“独立女性人生重要人物排行榜中,父母与伴侣谁更关键”“我们是否排斥相亲”“姐弟恋与异地恋何解”,网友调侃说:“所有的观察都变成了催婚。”

不得不承认的是,生活方式日益洒脱丰富的年轻人,面对情感话题依旧敏感。面对大众文娱精心打造的“窥探场景”,我们从来不是冷静的旁观者。我们躲在摇摆的、“真实的”、偶尔失焦的摄影机后面,细数别人的眼泪、盘点自己的困惑。

这是一种心理期待和想象——正如从安德鲁·怀斯的绘图视角望去,画中总有一个侧影模糊的青年,站在寂静无人的空场。怀斯在自述中,为这个“窥探视角”做出解答:“孤独的我,不愿窥得热热闹闹欢聚一堂的景象,只愿见更孤独的人。”

现代生活方式中的自由感与焦灼感并驾齐驱,对于年轻一代而言,窥探与张望,便更像一种共情的渴望。

观察类综艺:“广场”上的“集体凝视”

在提供了行为、思维、身份认同等“原材料”的文娱消费产品中——无论是为情所伤却又渴望爱情的30岁女孩、从未有过恋爱经验的白纸少女、还是爱情长跑的甜腻与琐碎——我们聆听到相似的个性、生活状态、价值观念,在认同、选择、移情或排异之间,窥探与审视自己。

当然,我们在这个高维版“楚门的世界”中,也腾挪寻觅着诸多生活梦想——无论关乎婚恋、职场、代际或社交。

弗洛伊德说,孩子从不羞于隐瞒游戏,大人却常怯于展示自己的梦想,他们甚至甘愿认错,也不愿公开自己的幻梦。而在围坐注视的时刻,我们在这个参照体系中,重新察觉“属于你的远方”,语调笃定而天真。

在这一点上,这摩肩接踵的“集体窥视”,想来并非“窥私”,甚至不止“共情”,而是多元社会的一枚标本。在个性鲜明的多元样本中,如何平衡事业与家庭,如何实现自我价值,如何摆脱偏见,如何对抗压力,并没有一个“单选答案”。

多样样本层出,我们却依旧乐此不疲——《我家那闺女》启幕,《恋梦空间》紧随其后;孝道观察《最美的时光》、90后社交观察《美好的遇见》即将登场;《我们家雪屋》《好先生进化论》和《我家有女初长成》,重新聚焦家庭关系与情感探讨;还有《女儿们的男朋友》《妻子的浪漫旅行》《婆婆和妈妈》等网络综艺。

“凝视”,想必是怯意丛生的渴望。人潮如织,无法湮没的是我们脆弱的眸子。一如《后窗》中所说,“我也许不知道人们的名字,从没听过他们的声音……但是,我可以构想出一张他们来来去去、日常习惯和活动的时间表。世界是我的后窗居民。”

原载于《中国青年》杂志2019年第10期

责编:朱玉芳

审发:刘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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