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阅读本文需要约 9 分钟

主持人的话:

本期发表两位作者的自然来稿,都是从邮箱中挑选的自由来稿,并与他们就作品进行过邮件交流。乡上的《围堵作家莫言》,在戏谑和酣畅淋漓的语言表达中为我们提供了某种阅读高潮,也给我们提供了某种真实可信的“文学景观”。程皎旸在小说中最后抖的那个包袱其实并无新意,除了敏感度和表达能力,我喜欢的是她写出了某种繁花似锦世俗生活中的荒芜感。

——曹 寇

围堵作家莫言

| 乡上

1

周五晚上,我正在家里看电视,手机响了,是魏老师,电话里他的声音很亢奋,说,莫言从北京回老家了,要不要去堵他?

先容我介绍一下魏老师,魏老师叫魏思孝,是我们这个十八线小城市的职业作家,写严肃文学,出过几本书,没什么名气。当初得知他是个职业作家,并且还娶妻生子过得比我好时,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竟然还有这样的存在——从那时起就激起了我做职业作家的梦想,上班太特么辛苦了!

后来我才觉得这想法不太靠谱,因为魏老师他老婆自己开公司, 不差钱。

说说我怎么认识魏老师的吧。我平时在一个网络平台上写写文章, 偶然看到一个叫魏思孝的滞销书作家也是淄博的,就加了关注,暗中观察。关注了小半年吧,也没怎么互动,那天看到他写了一篇《当别人知道你是个作家的时候》,很有意思,就转了一下,不一会儿几条私信提示,打开一看正是魏老师。

“妖风河系列写多少了?”

“你整理一下我帮你推一下期刊。”

“加微信聊吧。”

我很高兴,加上微信,激动地聊了几句,我说,我也在淄博。他也很兴奋,说,你睡觉了吗?

我说,还没。

他说,要不我去找你吧,咱找个地方聊聊。

不愧是作家,很有激情,我一看都九点半了,说,要不明天吧。

他说,行。很投机地聊了一会儿,他说,你今晚真不方便吗?

怎么感觉比约炮还急呢?我想,这也许就是作家的行事风格吧。自己也算半个文学青年了,得好好跟人家学学。我站起来跟潘老师请假,说,一个作家朋友约我聊聊文学, 我出去一下。

潘老师刚把孩子哄睡下,低声凶我,说,都几点了还出去?没点数吗?!潘老师几乎是用气声说的, 但是表情很严厉。

我坐下,回复魏老师说,太晚了,还是明天吧。

第二天我们约在聚友斋,魏老师穿着风衣,看上去并没有想象中的猥琐,倒是有点风流倜傥。我们互称“老师”,他说,你写的不错,我帮你推荐一下期刊吧, 我认识一些杂志的编辑。

多年来,我只在杂志上发表过一篇笑话,有点不自信。魏老师说,杂志就那么大,你不上也是让那些傻“X”上。

在魏老师的推荐下,我的一篇小说在本地的一个内刊上发表了,给了我50 块钱稿费。

2

魏老师说莫言要去济南参加一个活动,活动结束后接着回高密老家,我们要做的就是回老家堵他。

我把这件事跟潘老师说,要跟魏老师去拜访一下莫言。潘老师觉得我和这样的大人物接触一下没什么坏处,就应允了。

第二天一大早,魏老师就给我打电话,说到楼下了,让我快点。

简单梳理一下,下了楼,魏老师的比亚迪停在小区门口,后面散发出白色的尾气。我绕到副驾,拉开车门,一个姑娘正坐在那里玩手机。魏老师挥一下手, 示意我坐后面。落了座,我以为玩手机的姑娘也是文学爱好者,就很客气的说,这位姑娘是……

魏老师说,这是我拉的顺风车乘客。

车上了高速,魏老师说,计划有变,莫老这次行程非常紧张,我们只在老家堵他可能不会得逞,所以决定在他下飞机的那一刻就要寻找机会,这一路主要有以下几个地方可以接触他,第一个是遥墙机场,莫老在天上憋了一路,一下飞机肯定会先去厕所,我们就埋伏在厕所里——这时候玩手机姑娘说飞机上有厕所——魏老师说,哦,你说的对……如果错过这次机会,我们就会跟着他到济南。莫老参加的活动是在一个酒店里,我们没机会进去,就在他出门的时候跟他接近,有可能的话还可以邀请他坐我们的车到高密,这样,我们交流的时间就多了。如果在这个环节上仍然没有机会,就只能跟着他到高密了,从济南到高密将近三百公里,这三百公里他们一定会到服务区休息,这也是我们的机会。假如这一路真没有机会接触,就只能在他老家见面了,不过,在他老家等着的肯定也有很多人。

说到这里,旁边的姑娘突然说,你们说的莫老是谁?

我说,莫老就是莫言——

姑娘抢断我的话,说,哦——我想起来了,莫言是拿奥斯卡和平奖是吧?

我刚想纠正她,魏老师抢说,对,你说的没错。

那姑娘说,哦,你们想找他干什么?

魏老师说,我们要找他聊一聊遏制半岛核危机的事情。

一路上魏老师和她有说有笑,我直接插不上话, 慢慢在后面睡着了。

是魏老师拍醒我的,说马上就要到遥墙机场了。说实话,长这么大我还没坐过飞机,看着硕大的飞机从头顶倾斜着飞过,很新奇。我问魏老师,你坐过飞机吗?

他说,坐过,没什么的,一圈圈在空中转,头晕。

姑娘说,你在哪里坐的飞机,怎么会一圈圈转?

魏老师说,在游乐场啊。

这个笑话逗得姑娘花枝乱颤,魏老师又严肃地说,平时那帮出版社让我出席个活动,连个飞机票都不舍得给我买,让我坐高铁……有那么一回,终于给我买了张飞机票,可特么到了机场因为天气原因停飞了,又给我转的高铁——等我有时间了就是花钱也把这事办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停车场,魏老师是通过“滴滴出行”接的这个顺风车,提前跟这个姑娘说好了,让姑娘在网上把订单取消,改为线下支付,这样滴滴那边就不抽成了,他能多赚十几块钱。

那姑娘拿出一百块来,魏老师接过去,在钱包里抽出一张二十的给那个姑娘。这个时候,从旁边过来几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有一个手里还拿着DV 录像。一个“打头儿”的说,来来来,说说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我们都有些莫名其妙,魏老师说,什么什么情况?

打头儿的向上推了推帽子,说,你们涉嫌非法营运,你是不是收这姑娘钱了?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他们的制服上写着“运政”, 我想,坏了,这下得扣车了。魏老师却很镇定,说,这是我表妹,我送她到机场。

打头儿的问姑娘,你是他表妹吗?

姑娘吓懵了,慌乱地看我们一眼,点点头。

打头儿的说,那行,你说说你表哥叫什么名子, 是干什么的。你也说说,你表妹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说不上来,魏老师又改口说,不是亲表妹,刚认的干表妹,我看他在路上等车,一问顺路,就好心拉着了——指了指我——你可以问他,他是我的朋友,他可以作证,我们是学雷锋做好事儿。

我配合着点点头。

打头儿的说,行行,那就算你是学雷锋做好事, 那你收人家钱干什么?

那是她觉得过意不去,硬给我的。

就算是过意不去硬给你,那你为什么还找她钱?

魏老师没了逻辑,从兜里拿出烟来消解尴尬。

打头儿的见他没词了,又问那个姑娘,他说的是实际情况吗?

那姑娘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冷,一个劲地哆嗦,说,嗯, 对……他好心拉我的……好没好啊,我还要赶飞机呢。

打头儿的说,你要实话实说,配合调查,你不配合不能让你走。

那姑娘看看手表,急说,我说的就是实话,真快赶不上飞机了。

魏老师在一边抽烟,我在一边提着心,僵持了一会儿,那姑娘等不急了,说,好了好了,我跟他是在滴滴上约的车,车费80 块,他让我取消了,说当面付,他能多拿些钱。

魏老师把烟扔在地上,仰天而叹。

运政的把魏老师的比亚迪锁了,在一边开单子,说,念你是初犯,只罚款2万元处理,两日后到XX 交罚款提车。开完单子让在上面签字,魏老师拒绝签字,说,如果这个事儿违法的话,你们干嘛不直接釜底抽薪把这个软件封了,在这里查车不是扬汤止沸吗?

开单子的说,这我管不着,领导让我们来查车,我们就来查车,封不封软件不是我们说的算的。

魏老师说,上面不封软件又让你们出来查车是不是就是为了罚钱花?

开单子的说,年轻人你不要乱讲。

魏老师说,好,咱撇下这事违不违法不说,你说顺风车这个东西多少好处吧,你看,我出来办事,车空着也是空着,拉个人还能分摊油钱,乘客坐车也比打车便宜,一起出行还节能减排,对车主乘客环境都好,这么多赢的事儿为什么不提倡呢?

开单子的说,你说的听起来有理,但是你没看到另一面,第一,坐你的车有危险,真出了事故责任在谁?你保险全吗?就是全,你拉活儿保险公司能赔吗?这都是不稳定因素。再一个,你这样还扰乱市场秩序,都像你这样了,那大客车,出租车还怎么拉活儿, 拉不到活儿他们就闹,这也是不稳定因素。

魏老师说,不能因为不稳定就不发展了吧?当初出租车刚出来时,拉人力车的也不是闹,那历史的洪流能挡得住吗?

魏老师点了根烟,又递一根给开单子的,那人说,不拿人民一针一线。

魏老师面无表情地说,你知道我是谁吧?

开单子的定了定神,仔细看看魏老师,显然不认识,小心中做出不卑不亢的样子,问,你是哪位啊?

魏老师说,我是个作家,我得把这个事儿好好给你宣传一下。

开单子的舒一口气,说,作家也得讲理是吧?那我更得秉公办案了,你好好给我宣传吧。

魏老师说,你知道莫言吧,我们是来接莫言的,耽误了事儿后果自负。

开单子的说,拉倒吧,莫言能坐你的比亚迪吗?人家莫言怎么也得坐宝马奔驰什么的,一个大作家坐你的比亚迪多掉价?不过,话又说回来,就是莫言真坐你的比亚迪,那我也得一视同仁。

我心说你吹牛逼吧。魏老师说,这个字我不能签,我出去打个电话。退出来他跟我说,你在济南混了这么多年,有没有关系?

我想起一个表舅好像是给个什么领导开车,每次给他去拜年都拍着胸脯说在济南有困难就找他,没有他办不了的事儿。

我拿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说,妈,你有芦家我表舅的电话吧?我有点事找他帮忙。我妈说,你闯什么祸了?

我说,不是什么大事儿,一个朋友酒驾车被扣了。

我妈说,噢,你等等,我给你找找。

我家的电话都记在一个硬皮本上,我听到我妈一边嘟囔一边翻书页的,好大一会儿才说,你记一下。

我记下来,给表舅拨过去,接上头儿,我开门见山,说车被扣了,让他帮忙捞一下。

表舅说,车扣了,在哪里?是交警吗?

我说,不是交警,是运政上,在机场呢,说是非法营运。

表舅说,哦哦,没事儿,你车牌号多少?你等一下,领导正在忙,一会儿散会了我跟他说说。

我们在一边等,魏老师吸一口烟,说,我想把这几个穿制服的砍了,还有那个女的一块砍。

我说,犯法的事儿咱不干哈,在脑子里想想就行了。

他说,我不,我要真干,你别拦着我,你拦着我我连你一块砍。

等了半个多钟头,表舅打来电话,说跟领导说了,正在联系,让我别急。又等了一根烟的功夫,刚才打头儿的过来了,不情愿的说,别让我碰到下次。一挥手让人把锁打开了。

(未完待续)

刊于《青春》2018年第8期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