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带砺:新一军谍报队员证言,孙立人将军没杀日俘,更没活埋

梁振奋:九十五岁

籍 贯:广州

番 号:陆军新三十八师谍报队

阶 级:陆军少尉

梁振奋口述 李蓓整理

火线遇将军

于邦战役之前,我跟随谍报队的一个小分队,在部队预定的穿插路线上侦察敌情。一天中午,我们在长时间行军后,坐在丛林中的一条勉强可以称作小路的通道周围休息,路的另一头忽然出现了两个士兵,因为他们来自我们大部队方向,所以我们即使没看清他们的制服,也知道是自己人。他们走过来,轻声问:哪一部分的?我们带队的回答:师部谍报队。他们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就继续往前走,紧跟着后面又走来另外几个士兵。我那时是新队员,没觉得他们有什么特殊,但我们小分队的老兵认出其中的人是孙将军的卫士,于是就悄悄地议论:可能是师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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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迪威将军与孙立人将军

果然,只一会儿功夫,孙立人将军就出现了,与他并肩而行的是史迪威将军。

我们赶紧起立,原地立正,向两位将军行注目礼。史迪威将军背着卡宾枪,戴着软边帽,在我当时年轻的眼睛看来,他面容沧桑,一点儿也不像高级将领,活脱脱就是一个瘦削的小老头儿。而在他身边的孙立人将军,则显得身材高大,英气逼人。与我们平时在总理纪念周的集会上见到的形象不同,他没有穿毕挺的制服和锃亮的马靴,只是跟普通士兵一样,穿着没有军衔的作战服,打着布绑腿。最明显的是留了很长的胡须,嘴唇上边和下巴部分黑糊糊的。他黑了也瘦了,但眼睛仍然与我第一次见他时那样炯炯有神。他向我们点点头作为回应,但没有说话,就伴着史迪威与我们擦肩而过,直奔前方,很快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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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罕见孙立人将军留胡子的照片

我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激动。因为这里已是火线,周围随时都可能出现敌人,充满了危险,但这两个驻印军的高级统帅却像我们这样普通的侦察兵一样,自由穿行期间,表现得如此从容淡定。史迪威身后只跟随着一名背卡宾枪的黑人警卫,孙将军身边的卫士也不过三、四个人。

长官亲临前线,对部队的士气就是一种无言的鼓舞。我在缅甸作战期间,经常单独外出执行任务,数次身历险境,但从来没有恐惧和畏缩。回想起来,应当是在潜移默化中受了这种勇敢无畏的榜样的激励。

这里顺便对关于孙将军的两个传言表明一下我的判断。一个传言说孙将军曾立誓:不打下孟关不刮胡子。这个传言我认为是真的,因为我在这次火线相遇中亲眼见到,他的胡须很长,而以往我们见到的他都是嘴巴周围刮得干干净净的。

另一个传言说孙将军曾命令:审讯日本战俘时就问他们是否去过中国,只要回答去过的不必再问,一律枪毙(另一说法是活埋),还说为此枪杀(活埋)了3000个日俘。我认为这个肯定是谣传,胡说八道,我才不相信孙将军下过这样的命令。根据我在新三十八师谍报队服务的经验,起码有四个理由。

一是日本兵战斗意志顽强,视投降为巨大耻辱,所以被生俘的很少,我在缅甸作战时就没有见过几个日本俘虏,大多还是伤兵,哪来的3000人?

二是俘虏是最好的情报来源之一,好不容易抓到一个舌头,一般都要详细讯问了解敌情,怎么舍得随便杀掉。我见到的那些伤兵,有些都用飞机给送到后方医院去治疗,怕他们在路上自杀,还要把他们的手脚都绑起来,固定在担架上。

三是孙将军学识渊博,深谙国际公法,根本不会做出虐待甚至虐杀俘虏这种有违日内瓦公约的不文明的行为来。

四是杀俘行为如果传到敌人那边去,只会起到鼓励他们顽抗到底死不投降的作用,孙将军怎么会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

我参加了整个缅北反攻过程,期间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新一军杀日本战俘的事情。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个谣传,我不知道。

协同美军侦察

我放单兵不久,就遇到了一件让我挺后怕的事儿。当时我奉命侦察于邦附近的敌情,任务结束后,独自一人归队。我身穿军服,背着一支冲锋枪,行走在胡康河谷的丛林里,在一条小河边,见到了两个美军。

他们俩很热情地招呼我,因为双方语言不通,只能靠几个单词和手势来交流。他俩在一只小木船的尾部装上了一个马达,变成了一艘机动艇。他们对我比比划划,意思大概是准备坐船到河的上游去,邀请我参加。

我对美国兵很有好感,这时也没有其它任务,又有点好奇,于是就跟着他们坐上了这艘临时改装的“摩托艇”,沿着小河逆流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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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说明:SC 262560 参加密支那作战的中、美、英士兵们从他们紧张的战斗中抽空在密支那南边的伊洛瓦底江中洗衣、沐浴,持枪的哨兵坐在岸上警戒,防止载有日军的竹筏漂过来,敌人就是依靠竹筏漂流才得以逃出被攻克的密支那城,1944年8月4日。CBI-44-21535 国防部公共信息部准予公开 美军通信兵拍摄 U S Army Signal Corps Photo (晏欢翻译)

小河应该是伊洛瓦底江的支流,虽然不宽,但水量颇大,水流也比较急。小船突突一路向前,河道越来越窄,大约不到一个小时,出现一个两水交汇的岔口,我们进入了其中的一条小河,再向上走了不远,发现岸边出现一处水泥建筑物,于是停船上岸。走近一看,这座水泥建筑很大,长方形,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看来像是一个仓库。

两个美国兵几哩咕噜,我只听懂了大概,好像说这是日本人修建的。他们让我先进去看看,我没那么笨,坚持大家一起进,他们只好同意。我们先观察了外面,没有任何动静,再小心地一个跟着一个冲进去,里面空无一人,阴森森的,有很多分隔开的单间。仔细搜查了一遍,没发现任何遗留物品,但地上有一滩滩已经发黑的血迹,弥漫着一种腐败腥臭的难闻气味。

美国兵好像还不甘心,仍在里面寻找,我觉得头皮发麻,很快就出来了。等到他们空手出来之后,我们又坐上小船顺水原路返回。

跟美国兵告别后,我继续原来的行程。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个事儿。这两个美国兵可能是侦察兵,他们也许收到一些情报,知道小河上游有个日本人的建筑。但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直观上看,估计是日本人关押犯人的地方。美国兵为什么邀请我?估计是见到我背着冲锋枪,而他们两个只有手枪和卡宾枪,觉得多一个友军多一份火力,给他们壮胆吧。

我突然想到,哎呀,我这样做都挺冒险的!如果建筑里还有日本人在,打我们的黑枪呢?如果这地方不是监狱而是藏了一些值钱的物品,两个美国兵发现后想独吞,杀了我灭口呢?我独自一人,真要是出了事,队里都没法知道呢。

越想越后怕。以后可要吸取经验,学得更谨慎一些。

险过剃头

密支那战役打响之前,美国麦(M)支队为了配合偷袭,在野人山穿插迂回(我们不清楚同地域作战的美军的具体番号,只知道将在缅北共同作战的美军都称为麦支队)。新38师一个营配属他们活动,负责保障其侧翼。师部谍报队派我们组配属这个营,担任侦察搜索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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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支队照片?

那天在丛林里一个比较大的林空处,我们小组与一小股美军相遇。

美国人正在等空投,有几个人在林空处摆布板,指示飞机,其它的三三两两地在林空周边休息。我看时机不错,就琢磨着向美国大兵要香烟。美军的给养一般一天分三餐包装,中餐和晚餐里面都配有香烟,令我们这些没有香烟配给的中国烟民垂涎三尺。美国兵也很大方,我们跟他们要香烟,一般都会给。

我向最近的一个美国兵凑过去。他坐在地上休息,我蹲在他身边,先自我介绍:“I’m Chinese army.”他点了点头。然后我直奔主题,做了个吸烟的手势,说:“smoking?”他摇了摇头:“no smoking!”原来他不吸烟,我很失望。我英语不好,最熟悉最常用的几个单词都与香烟有关,这会儿也用不上,不知道再说什么,但又不好意思马上走开,尴尬地继续蹲着。美国兵看见冷场,就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了几张像片给我看:“This is my mother, that is my father…”,正指指点点的时候,飞机在林空上方投物品了。

其中一个装60迫击炮弹的木箱,降落伞没打开,直直地落下来,不偏不倚正砸着这个美国兵,他一声没吭就倒下了。60迫击炮弹比萝卜大一点,一箱装6个,体积不大但重量不小,加上从天而降,当场就把这个年轻人给砸死了!

太突然了,我怔在当地一时没反应。附近的美国兵马上跑过来救护,他们把他扶起来,我看见他双目紧闭,头上流血,脸色已经灰白,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几张像片。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我帮不上什么忙,只有走开。这时我才感觉到脚发软。我与他距离如此之近,刚刚还在交谈,刹那之间就阴阳两隔。我只差那么一点点,与死神擦肩而过,算是拣回了一条命。可这个美国兵真是死得冤枉,虽然肯定算阵亡,但没有牺牲在战场上,而是这样送命,多少有点不逮。

这件事给我留下了比较大的心理阴影,以后凡是空投,我都不看热闹,尽量躲远一点。就是现在,若在街上行走,我都会习惯性地留意周围的天空和建筑,防止“高空落物”。

打了一只鹰

缅北丛林中的野生动物种类繁多,在侦察的时候遇见大型动物甚至猛兽都是家常便饭。鹰是比较常见的。有一次我和王曰左外出侦察,在伊洛瓦底江畔休息时,一只老鹰站在附近的树枝上,看见我们不动也不飞。我觉得它挺特别,手又有点痒,掏出驳壳枪来,对着它就是一枪,居然打中了!

看见它一头栽下来,王曰左评论说:小梁你枪法还不错嘛!

鹰怎么处理呢?我们广东人第一个念头当然是吃掉它,于是我积极怂恿王曰左说:咱们煲汤吧,老鹰汤的味道,那叫一个绝……其实我从来没有吃过,为了骗他一起搞,忽悠他的。我俩找当地人借了一口锅,要了点姜,在河边挖了一个坑,做了个简易土炉子,找来很多干柴。王曰左来自农村,这方面比我强,他先烧热水把鹰褪毛,然后用匕首开膛,剁成小块扔锅里,加点姜片烧大火开始煲老鹰汤,我遗憾汤没黄豆,汤可能不够鲜美……两个人轮流睡觉,烧火添柴,辛辛苦苦地煮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尝,见鬼,肉硬邦邦的又老又柴,根本啃不动,汤也一点味道都没有!

王曰左在我脑袋上凿了一爆栗:这就是你们广东佬那叫一个绝的老鹰汤……

我还有点不甘心,想继续煲,王曰左没兴趣了,只好把老鹰和汤一起倒掉,把锅还给老乡。唉,白白可惜了那么多柴火和我们的时间、精力!

不过这件事还是传出去了,作为我枪法好的一个例子。有时同学们聚会时,还有人提起来:“哎,上次你不是还打了一只鹰吗?”

我参战6年,3年打日本,3年打内战,驳壳枪经常带在身上,开枪的机会和次数都不少,但真正能够确认是用驳壳枪打死的,大概就只有这只鹰吧。

本文节选于梁振奋老兵口述记录,由李蓓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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