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进庆

这个周末，《大侦探皮卡丘》引发全国观影热潮，这是一部由日本经典动画IP改编的电影。相比之下，“葫芦娃之父”胡进庆的离世显得悄无声息。

本周一（5月13日），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发布讣告，著名动画片导演胡进庆在上海逝世，享年83岁。他是创建和发展中国剪纸动画的杰出艺术家之一，也是经典动画片《葫芦兄弟》的导演，创作过《鹬蚌相争》《小林日记》《淘气的金丝猴》《丁丁战猴王》，还参加过《骄傲的将军》《猪八戒吃西瓜》《渔童》《金色的海螺》《人参娃娃》等近40部国产动画片的摄制。

如今，越来越多的孩子爱看欧美和日本的动画，就连前几年火热的“喜羊羊”与“熊出没”也让位给了英国的“小猪佩奇”和美国的“汪汪队”。《葫芦兄弟》和《黑猫警长》等国产经典老动画片早已成为一代人渐行渐远的集体记忆和共同语言。

“皮卡丘”如何战胜了“葫芦娃”？这要从80年代的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讲起——

80年代的动画囧事：好片总是没下文？

1941年，万氏兄弟推出了中国的第一部动画长片《铁扇公主》。动漫研究者宋磊对本报记者说：“中国动画电影起步很早，《铁扇公主》是继美国的《白雪公主》《小人国》和《木偶奇遇记》之后，世界上第四部动画长片。在国难当头的年代，《铁扇公主》传达出的反抗和永不放弃的精神，鼓舞了无数国民。”

《铁扇公主》在世界范围内也大受欢迎。宋磊介绍，“‘日本动漫之父’手冢治虫就是在电影院看了这部动画片后弃医从画，我们才有幸看到了他的《铁臂阿童木》《森林大帝》《三眼神童》，从这个角度讲，中国动画是日本动漫的鼻祖。”《铁扇公主》取得巨大成功后，万氏兄弟准备筹拍《大闹天宫》，却因时局动荡未能如愿，直到1963年，我们才看到这部万氏兄弟的巅峰之作诞生。

1987年，由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出品的动画片《黑猫警长》第五集片尾，警长最后举枪逐字打出“请看下集”的字样。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就算是《黑猫警长》前五集，一次看全的观众也并不多，有人是“食猴鹰这集电视上播过无数遍，可吃猫鼠那集一次也没赶上呀”；有人是“螳螂吃丈夫我是六一节学校组织我们看别的电影时，前面加映的，就看过那么一次啊”。

无独有偶，早在《黑猫警长》第一集推出的1984年，由上海美影厂出品的另一部经典木偶片《西岳奇童》同样也是个半截子工程。在片子结尾，上译厂著名配音演员毕克先生那句“小沉香到底有没有救出妈妈，请看下集”，从此就没了下文。2006年暑期，补全了下半部的完整版《西岳奇童》终于上映。22年的等待，当年的小朋友都有了小朋友。

事实上，让当年的中国观众耿耿于怀的动画囧事又何止于此？在上世纪80年代，小伙伴们乃至“孩儿他爸”都有着太多的疑问。为啥动画长片《金猴降妖》要被肢解成多集动画片在电视上播放，导致很多观众漏看，一度也误以为片子烂尾？为啥经典的《阿凡提》系列也没继续拍下去？

动漫研究者宋磊对本报记者说：“一方面原因是美影厂缺乏资金，另一个深层次的问题是落后的计划经济体制和僵化的国企经营机制。从1957年上海美影厂成立起的30多年间，在计划经济体制下，美影厂一直享受财政拨款，国家定价收购、限量生产，而到了上世纪90年代初，这一统购统销制取消了。‘断奶’后要自己找活路，这对于多少年来从未真正参与过市场竞争的美影厂来说，处境多艰难可想而知。”

宋磊介绍，长期以来蜚声国际的“中国动画学派”，其实是以宽松的创作环境、一流的美术大师、不计成本的精雕细琢为前提和后盾的。以《大闹天宫》为例，仅人工画稿就超过了7万张，投资成本保守估计也在100万元以上，这在上世纪60年代不啻为天文数字。其他的几部“国宝级”佳作，如由齐白石名作改编的《小蝌蚪找妈妈》，集中国绘画、诗歌、音乐于一体的《山水情》等，无不是投入了巨大的人力、财力与时间，但与市场接轨后，这些以剪纸、皮影、折纸、水墨画等中国传统美术工艺为手段的“工坊式”制作模式，显然很难抵得过日本、美国“多快好省”的大分工协作。

除了资金问题，人才的流失则是更致命的。据不完全统计，从1984年起到1990年代初，美影厂的原画设计人员走了近3/4。本报记者了解到，当时美影厂员工的月工资只有一二百元，而东南沿海以及中外合资的动画公司，动辄就开出数千甚至上万元的薪酬，诱惑不言而喻。90年代的一则新闻记载：1991年，中日合资的兹普拉亚动画公司成立，当时在上海招聘30名原画员、80名动画员和100名着色员，结果前来报考的人数超过了1.5万人。以美影厂为代表的中国本土动画工厂一度被逼到“人去楼空”的窘境。

90年代的盛极而衰：天灾还是人祸？

本报记者梳理资料了解到，1991年之前，我国动画片共获得46个国际大奖，被国际评论界认为“达到世界第一流水平，在艺术风格上形成独树一帜的中国学派”。然而也正是从这一年起，我国动画片竟然10多年与国际奖项无缘。

80年代，艺术工作者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春天。“夺回逝去的青春”“莫让年华付水流”真正成了老中青三代艺术工作者迸发艺术创作热情的原动力。因为赶上了“前所未有的好时代”。人才济济加干劲十足，成了80年代初期动画创作空前繁荣、佳作纷呈的一个重要原因。曾是上译厂第一代配音演员的杨文元先生，在下放青海劳动20多年后，终于拨乱反正，在上世纪70年代末，回到他熟悉的话筒前。他正是《黑猫警长》的配音演员之一。这批建国以来便聚集起来的“老人”直到改革开放初才真正焕发出艺术的青春，而到了90年代初，他们开始陆续退休淡出。可见，80年代曾经的“群英荟萃”其实早就是一种人才的透支。

同样在80年代，电视机走入千家万户。1989年的《中国电视报》记载：这一新鲜玩意儿在极短的时间内，几乎成了当时中国老百姓茶余饭后最主要的娱乐道具，电视动画片更是成了许多孩子们的开心果。与电视走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当时的电影院门可罗雀。这让上至主管部门下至制作公司在动画片制作的方向上有了明显的偏好——制作电视动画片、面向电视台供片成了一种共识。面向电视观众而非影院观众制作的动画片过于低幼；仅仅指望着电视台购片以收回成本乃至盈利的单一模式，却未曾料到海外动画可以以免费赠送的形式全面来袭。

就在《黑猫警长》“失踪”的1987年，美国玩具大亨孩之宝的《变形金刚》登陆中国计划已在悄然酝酿之中了。最终，这部95集的动画片以免费赠送的形式花落上海电视台。此后开始在上海、广东、北京全国热播。不久，对于中央台提出的免费重播《米老鼠和唐老鸭》的请求，美国动画巨头迪士尼也慨然应允。这些国际大鳄是如何以旗下动画片为线团，暗暗织起整张产业链大网的，没人能看清背后的玄机。不久，当变形金刚玩具横扫中国大陆之时，当年负责本片译制的某负责人方才惊呼上当：“我们这是免费给人家的玩具做广告啊。”

在经历了“飞船大炮外星人，金刚圣衣美少女”等进口动画片潮水般的“洗刷刷”后，中国观众的眼光也变得挑剔起来。曾经在80年代初期显得高大上的经典国产之作，此时也已是“泯然众人矣”。包括《黑猫警长》《葫芦兄弟》，在某些人的眼中也变得浑身都是“毛刺儿”了。

二十一世纪的怀旧心绪：为啥总拿警长、葫芦娃说事儿？

进入新世纪后，以《黑猫警长》《葫芦兄弟》为代表的80年代经典国产动画片总会被屡屡提及。不少人在挖掘这些动画片背后的隐喻：“力大无穷的大娃被青蛇抓，是因为掉进了钱眼儿里，那会儿小，还不懂掉进钱眼儿里是啥意思。还有二娃，千里眼顺风耳，蛇精吹阴风愣是给吹瞎了；三娃纵使刀枪不入，也怕‘穿小鞋’；四娃把‘大锅饭’煮成了‘夹生饭’；六娃来无影去无踪，抓不着咋办？抓尾巴啊，没尾巴咋办，给你安个尾巴呗！七娃的宝葫芦被蛀虫从内部蛀了个底儿透。”

为啥总拿警长，葫芦娃说事儿？宋磊解释：“因为现如今在网络上最活跃的就是当年看着葫芦娃长大的80后们，他们是新中国的第一代动画观众，是与动画渊源最深的一代。”

上世纪80年代初，80后不仅伴随着《哪吒闹海》《阿凡提》《天书奇谭》《黑猫警长》《葫芦兄弟》等一些国产经典动画作品度过了美好的童年，同样因为文化解禁和电视兴起，而将那些尘封已久的上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的经典动画片尽收眼底，《神笔》《猪八戒吃西瓜》《济公斗蟋蟀》这些新中国建立初期的动画精品都是在这一时期才重见天日的。

电视频道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只有央视、省台、市台的情况下，在没有录像带、光盘、电脑的岁月里，搬个小板凳看动画片，之于当时已经开始睁眼看世界的80后的重要意义，无论是他们的父母，还是如今的孩子，都是无法体会的。今年34岁的乔先生对本报记者说：“当年，看动画片的状态只有两种：赶上了和错过了；看动画片的选择也只有两种：看和不看。”单一的观看渠道，稀缺的动画作品，是那个年代单调的娱乐生活的真实写照。在近30年后，这种只属于一代人、一群人的共同记忆已经成为一种集体共鸣。

爱之深，责之切。作为80年代中国动画市场上促成万紫千红繁荣状态的另一支重要力量，外国经典动画同样是80后童年美好回忆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同的是，这些优秀海外作品始终没有淡出人们的视野，一直在与时俱进，推陈出新。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黑猫警长”和“葫芦娃”们已经随风而逝。

看看如今的中国动画，进步不可谓不大。但当低幼国产动画片长期保持着影院票房亿元俱乐部的冠军头衔时，当原创国产动画片的新生代《魁拔》和《81号农场》等黯然收场时，80后面对正在经历童年的自己的孩子，心情是微妙的。 本报记者 李子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