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贾平凹的新作充满残酷死亡,他说自己想诅咒那个时代

前天,贾平凹推出了自己的最新作品《山本》,这是他发表的第16部长篇小说,也是他酝酿多年立意为秦岭做传、为近代中国勾勒记忆的史诗巨著。

《山本》内容简介

小说以秦岭深处一个名为涡镇的小镇为起始,讲述了杨家棺材铺童养媳陆菊人从娘家带来了三分胭脂风水宝地,被不知情的公公赠与井宗秀葬父后竟使涡镇的世道完全改变,从而引发了一幕幕激烈动荡的战争,逛山、刀客、土匪,游击队等多股势力一时间风起云涌,割据各方不断厮杀,同时井家兄弟之间的特殊关系与阮家族群的刻骨仇恨也在特定的时期与地点中变化升级。 除此之外,作者更是对秦岭一代的草木鸟兽有着详尽的描述,篇幅之多足以称得上一部秦岭地方志。

有趣的是,在前晚进行的《山本》新书首发活动中,贾平凹将他的学生风格保持到底。当评论家、编辑在点评自己的作品时,66岁的贾平凹就像学生一样正襟危坐,忐忑不安,战战兢兢,手紧紧扶着座椅的把手,一直没松开。评论家有时候说错了书中主人公的名字,贾平凹也从不敢插嘴纠正、提醒。

谈新书

一直想为秦岭写些东西

《山本》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秦岭腹地的涡镇,以女主人公陆菊人与涡镇枭雄井宗秀之间相互凝望、相互依存又相互背离的命运纠缠为主线,推演了一部宏阔浓烈又深情悠远的秦岭地方志。“为秦岭写些东西是我一直的欲望,初时对秦岭的植物和动物感兴趣,后来是被发生在二三十年代秦岭里那些人物的故事所诱惑。”贾平凹说,写人比写动植物更有意义,更能表达他所要写的对于现实的恐惧和对于生命的无奈。

贾平凹坦言,写第一遍初稿的时候,是在豪华的笔记本上写;然后再在稿纸上进行抄改,完成第二遍写作;之后,又从第一个字开始进行第三遍抄改。“如果写10万字作品的话,经过我手其实起码已经写了30万字。《山本》大概有45万字左右,算下来我用手写过的共有130多万字。”

贾平凹面对新作充满忐忑,评论家却纷纷点赞。著名文学评论家陈思和认为,《山本》是一部向传统经典致敬的书。“所谓致敬,不是对传统经典顶礼膜拜,而是处处体现了对传统经典的会心理解,对于传统经典的缺陷,则毫无留恋地跨越过去,以时代所能达到的理解力来实现超越。”文学评论家潘凯雄评价说,这部作品尽管书写了中国极具动荡的一段历史,阅读起来却觉得平淡,即便是写血腥、残酷的死亡,也是平平淡淡地写,对刻骨铭心的爱情的书写,同样不动声色,“有时甚至觉得不过瘾。但当你把书合上,才觉得有味道。”

对于死亡血腥、残酷的大量书写,在贾平凹过去的小说中很少见。贾平凹慢悠悠地解释,“影视作品里,正面人物、英雄人物的死都很壮烈,都很有意义,但我书里面的人死得都很贱、很窝囊、很没有意义。”他说,如此处理,是因为现实生活也往往这样,没有谁死得轰轰烈烈,都是或偶然或毫无意义就死了。他坦言,“写了那么多人的死亡,自己也觉得窝心、惊恐,充满了对那个时代的诅咒。”

谈创作

对社会、生活一定要有机警心

贾平凹1973年步入文坛,40年来已创作长篇小说16部,近些年来更保持两年一部的出版节奏。“这些作品都没重样,都维持在一个水准,不像有的作家起伏很大。”潘凯雄如此说。

在潘凯雄看来,将贾平凹的长篇小说拼接起来就是中国历史的文学呈现,从上世纪初到当下的重大历史事件、重要历史变迁、重大社会问题,都有所呈现。“特别难得的是,这些作品都呈现出各自的风格,都有一定的辨识度。”

贾平凹对此进行了一番注解,“一部部写下来,其实压力很大,如果没有创造、创新,就等于没写。”他打比方说,这种感觉就像跳高一样,突破一次,其实就是突破一厘米。所以就要想方设法,写得和以前不一样。比如《极花》故事单一,是第一人称写的,以主人公极花的心理感受来写。《老生》写了四个阶段,就要有一个结构把这四个阶段网起来,思来想去,里面加入了《山海经》。而《三本》要全方位来写,秦岭动物、植物、山水、风俗都要写。

尽管千变万化,但贾平凹坦言,有一点不变,他走的既有《红楼梦》这条路,也有“三国”“水浒”这条路,“《红楼梦》教我如何写日常,《三国演义》《水浒传》教我如何写得硬朗。”

而对于每两年就推一部长篇,贾平凹实言以告,“总觉得有东西要写,总觉得最好的作品是下一部。”他说,就像多年来有的人家生孩子,生了六七个女孩,老想要个男孩的感觉一样。

贾平凹更时刻告诫自己,有的作家写到一定时候,就容易投机,就容易写不动,但他认为,这是因为他们早已和社会脱钩。他总会不断提醒自己,“对于生活、社会,一定要有机警心,要保持敏感,对写作永远产生寂寞感。”

谈感悟

这般年纪却有更多的迷惑

这十多年来,贾平凹的长篇小说书名都是两个字,《高兴》《秦腔》《古炉》《极花》……“我喜欢两个字的书名,这是我自己的爱好。”他说。

关于《山本》书名的来历,贾平凹特别提到,这本书是写秦岭的,原来叫《秦岭》,后来觉得与曾经的《秦腔》容易混淆,就变成了《秦岭志》,再后来又改了。“一是觉得还是两个字的名字适合于我,二是起名以张口音最好,而‘志’字一念出来牙齿就咬紧了,于是就有了《山本》。”贾平凹解释,山本,“本”字出口,上下嘴唇一碰就打开了,如同婴儿才会说话就叫爸爸妈妈一样,张口音这才是生命的初声。“给书起名,跟给孩子起名是一样的。”

他一直相信,冥冥之中书写出来就有命运,有些书的命运就好,有些书的命运就不好,像《废都》的命运不好,将近20年后才再版,“这次给新书起张口音的书名,是希望这本书的命运好。”

贾平凹默守的规矩还有太多,《山本》责编孔令燕说,她从1998年与贾平凹老师相识,至今已有20年,“他在文字面前一直保持敬畏,盛名之下,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名作家。”她提到一个细节,20年来每次拿到书稿都是手写稿,67万字的《古炉》是四大厚本,贾平凹来来回回改过三版。在孔令燕看来,贾平凹的手写稿和他的所写的历史、生活是融为一体的,代表了一位当代作家对传统审美的继承。

贾平凹坚持认为,说到底,每个作家都是在写自己,写自己的各个方面,“就像《西游记》其实也是在写一个人的情感,是把人性各方面分散开来写。”尽管是写自己,但他坚信,你的能量,你的视野,你对天地自然、对生命的理解,决定着作品的深浅和大小。“我是写了几十年的人了,又到了这般年纪,有些东西只能看透,有自己的体悟,但更多的东西也在迷惑,企图去接近它,了解它,向往它。”

“迎合式写作,肯定不是好作家。”贾平凹从不信奉心里装着读者这件事,他信奉的是,要把自己真实的一面写出来,否则老是考虑某一部分人,只会写成鸡汤式的东西,或者写成宣传式的东西。

《山本》内容节选

陆菊人怎么能想得到啊,十三年前,就是她带来的那三分胭脂地,竟然使涡镇的世事全变了。

陆菊人是纸坊沟的,离涡镇八里地,沟里有座九天玄女庙,也有三家安着水轮的造纸作坊,陆家只长年给这些造纸坊里割送毛竹。陆菊人八岁时,娘割毛竹被葫芦豹蜂蜇死,爹到镇上杨记寿材铺赊了一副棺,四年了仍还不起钱。杨掌柜提出让陆菊人来当童养媳吧,爹同意了,并说好等陆菊人十二岁的生日就送去。陆菊人去镇上看过社火,知道有个杨记寿材铺,门口老放着一口漆黑发亮的棺,还作想,人死了就是没寿了,怎么还把棺叫寿材呢?也见过了杨家的儿子,只有七八岁呀,两筒子鼻涕,和一帮子伙伴在土堆上玩“占山头”。他总是上不了土堆,一上去就被赶下来,绕着土堆跑,还在喊:拿绳子系我呀,否则我要飞了!陆菊人不愿意去做童养媳,嫌爹心硬。爹说:涡镇上有好日子!再说,纸坊沟离镇子近,我想你了会去看你,你想爹和弟弟了也能回来。陆菊人唬了眼要和爹嚷,但她到底没有嚷,到九天玄女庙里磕了头,说:我去了就再不回来!话刚说完,庙梁上掉下来一条蛇。她拿了树枝子打蛇,蛇身上一坨大疙瘩跑不动,就往出吐,吐出来了一只蛤蟆。蛤蟆还活着,陆菊人就把蛤蟆放生到树林子去了。

这事陆菊人没给爹说,从此也没给过爹笑脸。平日里去地里锄草,或到沟溪里洗衣裳,常常发呆,看纸坊沟两边的乱峰直起直立常插着刀戈,就觉得充满了杀气,听啄木鸟敲树的声音并不认为好听,而只感到树是在疼。反倒盼着十二岁生日快来。

一天傍晚,她坐在坡上的栲树下,望见九天玄女庙后边的山头都向西倾斜,上边布满了无数条路,好像是绳索捆绑了山头往前走,那云就烧红了,后来又褪去,天暗下来,星星便出来了。陆菊人喜欢看星星,她看着星星,星星就有光芒射下来,她就想,星星也长了根的,和这栲树一样吗,星星的根是长了光明,而栲树的根却长到黑暗里去了。露水开始潮湿了她的裤腿,要站起来回去的时候,看见两个赶龙脉的人站在崖湾下,那里是她家的一块地,种着萝卜。她听见赶龙脉的其中一个人说:啊这地方好,能出个官人的。一个说:这得试试,明早六更,看能不能潮上气泡。就把一个竹筒插在地里,却又拔出了两个萝卜。陆菊人没有阻止那人拔萝卜,看着他们扭了叶子,剥了皮,啃着走了,就也悄然回了家。第二天五更,她是先去萝卜地,果然见竹筒上有个鸡蛋大的气泡,手一摸,气泡掉下地没了。后来,赶龙脉的人来,她藏在树后,瞧着他们看到竹筒上没有气泡,说了句:应该是真穴啊,咋是假的?垂头丧气地离开。陆菊人知道了这事,心系一处,守口如瓶,没有给任何人言传。十二岁生日一过,爹要送她去杨家,她说:爹,我不是你亲生的?爹说:你别怨爹,高高兴兴地去呵。你给爹当了一回女儿,爹没啥陪你呀。就流着泪煮了一盆鸡蛋,剥一颗让陆菊人吃了,再剥一颗让陆菊人吃了,还要再剥。陆菊人这时忽然想开了,自己给爹当了一回女儿,现在再去给杨家的儿子当一回媳妇,这父女、夫妻原来都是一种搭配么,就像一张纸,贴在窗上了是窗纸,糊在墙上了是墙纸。

-End-

你喜欢贾平凹的哪本书?

本期作者:路艳霞

本期编辑:李夏至

原创新媒体制作人员:路艳霞、李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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