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一点庆阳丨太白记忆(郭健)

作者简介

郭健,国家一级作家,金城文化名家,被评为“兰州好人”。敦煌文学奖和金城文艺奖获得者。以记录甘肃人民改造山河、治穷致富的大型报告文学系列丛书《当代中国》(八卷)和长篇小说《野花正香》而著名。曾任《甘肃乡镇企业报》、《甘肃青年报》和甘报集团《文化快报》总编辑、酒泉行署副专员。

太白记忆

生与太白的情缘怕是难断的了。不仅因为那逝去的人和事,更是由于这里的山与水;不仅是因为这里的山与水,也是由于那逝去的人和事。

太白是合水县境内最偏远的一个乡镇,它位于陕甘两省交界的崇山峻岭之中。地域、民俗以及乡音都已经融入陕西的圈子里。加之广袤的子午岭和秦直道的阻隔,大多数合水人甚至没有涉足过太白。

这里留给我最深刻的记忆,是一家人围坐在煤油灯下抠青玉米粒的苦涩;是在葫芦河里抓螃蟹的快乐;是等待妈妈从山里背棡树籽回来的望眼欲穿;是陨落在那里的被当地政府看好的一颗年轻的教育之星……

随母亲去太白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春天。那年天灾,故土八百里秦川,没有了我们的一口粮食,母亲便带着我们姊妹三个去投奔父亲。

父亲是解放前参加革命的知识分子。太白属于红色老区,人口结构复杂。党把管理这个边陲小镇的任务交给了他。他便全力以赴,无暇顾及我们母子的饥荒。投奔父亲,是我们当时唯一的选择。

太白有山有水,可以开荒种地。母亲背着半岁的二弟、领着三岁的我和六岁的姐姐,在山里挥汗如雨。母亲在前面一镢头一镢头地刨,我们在后面一根根地捡拾荒草树根。在经历了无数个精疲力竭和无数次扮演了泥猴子角色之后,地终于开出来了,玉米洋芋种下去了。

秋后,我们有了“瓜带菜”的生活。只是由于误了农时,玉米还没成熟就下了霜。天天煮玉米棒子似乎也不行,一家人晚上便围坐在灯下抠青玉米粒。把抠下来的玉米拿到小豆腐磨上去磨,再把磨好的玉米糊团了拍进锅里煎饼吃。

那个香甜,至今仍然深深地留存在我的记忆里。那种吃法,应当属于我们家的独创吧。

如此看来,食文化就是人类在生存过程中诞生和丰富的。

门前的小河叫胡芦河,葫芦河偶尔也发大水。发大水时,泥沙俱下,汹涌澎湃。我们居然一点儿都不害怕,跟大人们一起去捞柴禾,捞那些被泥沙呛到河边露出脑袋拼命呼吸的鱼,顺便捞些青瓜碎果上来。

但更多的时候,葫芦河则像一首流淌的歌。清清澈澈、缓缓悠悠。每到夏秋,只要有兴趣,只要有时间,我们几个屁股半光、鼻涕半流的小伙伴会来到河边,踢掉鞋子,跳进水里。一个个轻手轻脚,全神贯注。悄悄地搬起石头,静静地观察惊慌失措慌不择路或故作镇静蜷缩不动的螃蟹。然后眼疾手快瞅准了伸手抓上来,拎上岸扣在各自的鞋子里。

这些对于我们而言已是惯常的事了。所以娴熟老练,所以乐此不疲,所以很少失误。有些人则不然,尤其是那些女孩子。不小心弄浑了水,螃蟹会乘机溜之大吉。或者倒被螃蟹的大夹子夹住了手脚,疼得呲哇乱叫。

等到抓多了,就在河岸边生一堆火,用小木棍架起来烤着吃。烤熟的螃蟹味道怎样,已经记不得了。倒是那生吃的滋味,至今记忆犹新。是带点咸味的鲜。

去年我再去太白时,一位小我十多岁的地方官,指着不远处一块“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牌子说:“捉螃蟹的事儿,虽然当年我没赶上。可是现在,我们的孩子又可以捉了。”……

后来的记忆还有许多,却掺杂了生死的悲苦。让我心心念念,魂牵梦萦,以致今生后世。都会割舍不下这个小镇。

太白的山里应该还有棡树籽吧,但现在不会再有人捡回来当饭吃了。棡树籽形如花生,吃到嘴里味同嚼蜡,还有树木的坚硬。当年那个只有半岁、被母亲背在背上的二弟,吃进肚里拉不出来。母亲用铁钉一点点往外掏,现在想来仍然心有余悸ji。不管怎样,总要感谢母亲背回家的那些木头一样的树籽,使我们和许多人一样度过饥荒,一样长大成人。

太白人打柴用“洋码子”扛。这名字耐人寻味。“码子”似乎好理解:码放整齐。但这个“洋”字却颇费思量。解放后很长一段时间,国人在所有“舶来品”前都冠以“洋”字。如“洋火”、“洋布”、“洋钉子”等等。但这“码子”土里土气,一根木棍固定在两个木叉上。打柴时只需要把柴禾码放整齐,扛起来就行。实在想不出它与“洋”有什麽关系。

后来,回到太白工作的二弟给了一个解释。虽然牵强,但也不失为一种解释:太白本是世外桃源,是避乱和流亡的外来人群壮大了这个小镇。外来人带来的东西,在当地人眼里也许就是“洋”的吧。

二弟和其他外来人口一样,小时候随家人去壮大了这个小镇。后来随着父亲工作调动的脚步离开太白,求学和从教。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被当地教育部门看好,经过千挑万选,委以太白中学校长的重任。

他在太白长大,工作后又回去那里奉献。他对和他一样年轻的妻子及其幼小的孩子说:“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处处有青山。”

没想到这句话隐藏了一个不幸的结局。任职两年之后,在一个苍茫的冬天,在走访学生家庭的途中,二弟失足落入葫芦河。像流淌的歌一样流淌的葫芦河那时结冰了,河道里形成一个巨大的冰窟窿……

一条鲜活的生命在32岁时戛然而止。当地政府和教育部门的文件上说:孩子们喜欢、人民看好的一颗年轻的教育之星意外陨落。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和他一样年轻的妻子以及幼小的孩子虽然已经长大。但是至今没有走出那段阴霾。

今年是二弟离世25周年的日子。二弟让我把太白铭刻在了记忆里。

朗诵者:

赵丹,庆阳市西峰区人,陇东报/掌中庆阳记者,毕业于长江师范学院传媒学院。

朗诵 音频制作:陇东报/掌中庆阳见习记者赵丹

(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本期责任编辑 禄永峰 编辑 实习生 焦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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