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传统化”意味着“与实践知识、信仰和行为规则相关的传统安全感的丧失”,但是“并不意味着传统不再发挥任何作用,恰恰相反,传统仍然发挥着很大的作用。传统必须被重新选择、从新发明,并且只有通过个体的决定和经验才能起作用”。

因此,传统的失效是个体层面日常生活领域的失效,也是生活观念和价值理念方面的失效,因为在这些领域个体都具有自觉意识和独立选择权。按齐格蒙特·鲍曼的解释,社会的“个体化”突出的表现是个体从自我身份的“承受者”向“责任者”转变,个体成为自我负责、自我认同的主体,成为自我权利与责任的主动承载者,成为独立的社会范畴与单元。

“为自己而活”成为个体奋斗的精神追求和精神动力。对于青年而言,“空巢”意味着青年的个性发展、个人选择和生活方式的多样化、自由的扩展。克里南伯格在《单身社会》中曾明确指出,独自生活的人更容易拜访朋友或加入社会团体,他们更容易聚集或创建有生气的充满活力的城市。更准确地说,我们的社会已经转变成允许人们将自己才能最大化的社会。美国西北大学的劳拉·吉普妮斯教授曾指出,没有固定的伴侣关系释放了人们各自发挥的自由。如此看来,“空巢青年”有更大的空间与机会发挥自己的潜能。“空巢青年”在历练中积累生存技能和锻炼自理能力,享受独立和自由的生活,将“为自己而活”视为一种生存策略和生存智慧。

然而,“朝个体化加深方向每迈出一步,新的不安全感对人们的威胁就更进一步”。个体化进程的“空巢青年”处在一种带有风险的自由生活处境之中,享受自由的同时,风险也悄然降临,可能沦为自由的孤独患者。正如艾里希·弗洛姆在《逃避自由》一书中所言:“现代社会结构在两个方面同时影响了人。它使人越来越独立自主、富有批判精神,同时又使他越来越孤立、孤独、恐惧。”“空巢”可能是独立、自由和活力的象征,也可能代表着空虚与无力。“空巢青年”面临着自由的风险与不确定性,遭遇着人际关系冷漠、集体意识隐退和精神生活空虚的个体化风险。需要注意的是,并非所有的“空巢青年”都必然遭遇这些个体化风险。我们是基于问题意识,对“空巢青年”可能会出现的普遍性风险进行分析。

(一)人际关系冷漠

马克思认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黄志坚教授指出:“按照历史唯物主义观点,青年的本质是青年期社会性的形成与发展。具体说来,步入社会的过渡性、适应社会的继承性、改造社会的开拓性,即为青年的本质特征。”可见,青年的成长与发展离不开社会关系的延伸和拓展。个体化社会原本稳定的、稳固的传统社会关系被打破,熟人社会转变为陌生人社会,人们之间的情感和关系也随着流动性而变得日益冷漠。

传统的社会链接方式淡化或者断裂,个体的社会关系逐渐变成一种临时性的利益和兴趣合作关系。个体摆脱了传统群体的依附性,却并不容易从他周围的群体中获得精神力量。格兰诺维特曾用“弱关系纽带”的概念衡量人际关系的连带强度,包括四个维度,即互动频率低、情感强度弱、信任度低和互惠交换少。个体化社会中人际关系正呈现出“弱”的特征。“独居”作为“空巢青年”的现实表征之一,往往并不只是意味着“一个人居住”,更意味着社交关系的断裂、情感纽带的萎缩,成长中的“空巢青年”强烈的情感需求和社交需求也就难以得到有效满足。“空巢青年”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方式中逐渐减少公共性和集体性的生活选择,割裂了个体与社会的联结,形成“孤独的个体”。孤独,既是个人的体验,也是群体的困境。“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与我立黄昏”以及“孤独得像条狗”成为“空巢青年”生活状态的悲情注脚。

(二)集体意识隐退

个体化进程与社会流动和分化紧密联系在一起,社会生活日益被分割成众多异质性的领域,原有的社会伦理道德遭遇解构和重构的双重境遇。在齐格蒙特·鲍曼看来,“个体不得不面对稳定的压力,即不得不凭借个体的力量去解决不断变化的社会条件带来的不可预测性、非连续性和空虚”。因此,个体的主体性发展更多地体现在私人领域,强调个体的感受、权利,忽视甚至无视他人的公众的责任和义务,容易演变为以自我为中心的“无公德的个人”。“空巢青年”从集体生活和公共生活的视野中退缩,回到个人狭小的私人领域和日常生活,专注于个人的狭隘目的和自我兴趣。在个体化社会,“不仅是个体在社会中的位置,就连个体可以获得的、并可能有望固定于其上的位置都在消融消解,几乎不能作为‘生活计划’的目标”。进而来看,“空巢青年”对集体和社会的归属感与认同感降低,特别是精神生活的公共性和社会性向度逐渐失落。“空巢青年”的社会归属感和认同感难以形成,进一步造成责任意识、规则意识、义务意识、参与意识等公共意识被“抽离”。

(三)精神生活空虚

马克思有言:“只有精神才是人的真正的本质”。精神生活作为人之为人的重要特征,随着个体化和现代性进程的推进,精神生活的个体化处境成为精神生活的现代性症候。个体需要通过自我的力量去寻求生活的意义与价值。然而,消费主义的盛行和大众文化的流行,导致青年精神生活的感性化和庸俗化,进而消解了精神生活内容的丰富性和内在的超越性。中国青年报社社会调查中心通过问卷网,对2000人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64.3%的受访者表示自己身边的“空巢青年”多,缺乏感情寄托(57.9%)和居住条件差(57.8%)被认为是他们面临的两大困境。物理空间的孤独很容易蔓延到心理空间,“空巢青年”除了身体无法融入城市外,更为突出的是精神层面缺乏幸福感和安全感。“空巢青年”的精神生活容易处于“亚健康状态”,表现为无聊、焦虑、空虚的精神感受和精神体验。于是,“空巢青年”在网络空间寻求精神的慰藉和情感的满足,由于网络空间互动身体的缺席,其结果往往是“线上的存在”难以掩盖“线下的虚无”,“线上的狂欢”无法化解“线下的孤独”,“线上的熟悉”不能救赎“线下的陌生”。德国哲学家雅斯贝斯将这种精神状况指认为“时代精神的虚无转向”。在他看来,精神生活的虚无化表现为“本质的人性降格为通常的人性,降格为作为功能化的肉体生命力,降格为凡庸琐屑的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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