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这个意义上说,陈思和认为儿童文学的创作离不开上述的儿童生命阶段的三大特征。陈思和直言:“因为我们不可能绝对地还原儿童的本然,我们是做不到的,与其做不到,我们还是应该通过童年记忆,把儿童生命特征中某些本质性的健康因素,通过儿童文学创作把它发扬出来。

今年5月11日至12日,复旦大学出版社在复旦大学举办了为期两天的“方卫平教授儿童文学大师班”。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上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陈思和作了题为“关于儿童文学的几点思考”的嘉宾讲座,首次在现当代文学视野下评析儿童文学的内涵和功能。

他提出,儿童文学中的“儿童”是一个“他者”概念,成年人的儿童文学写作,只能无限接近儿童,但不能等同儿童,儿童文学不可避免地带有教育、社会认知功能。

陈思和:儿童文学的创作,只能无限接近儿童

陈思和

儿童文学一定会带有非儿童功能

很多年前陈思和策划过一套丛书,叫做《火凤凰青少年文丛》。当时他对学校里的应试教育很不满意,于是想为中学生编辑一套内容丰富的课外阅读。这套书编完以后陈思和还写了一篇序,回忆自己小时候早上起来,爬到桃树枝上,仰望着天空的星星。

“有的朋友就批评我说,你自己没有孩子,哪里知道我们望子成龙的辛苦,如果我们都像你这样鼓励学生去爬树看星星,那岂不就要输在起跑线上?”

但在陈思和看来,儿童文学还是与他有关系的。“首先我也是一个从儿童长大,逐渐变成成年人、老年人的,儿童时代的文化滋养对我一生都起作用。其次就是我的专业是研究中国现代文学,儿童文学这个学科本来就是现代性的产物,是随着人的现代意识的形成,才有了对妇女、儿童的特殊的理解。中国的儿童文学也是从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开始萌芽的。”

他提及,儿童文学是一种特殊的文学形式。譬如说女性文学多半是由女性作者自己来写女性,但是儿童文学却不行,儿童文学是由成年人来写的,年龄上隔了一代,甚至隔了两代。“成年作家为儿童写作,脑子里经常想的是:我要给儿童提供什么?我们想的是 ‘为儿童提供’什么,但不是儿童本来就具备了什么。”

所以陈思和认为,儿童文学创作只能是在接近儿童,很难与儿童的精神世界完全叠合浑然一体。儿童文学一定会带有非儿童功能。

“比如教育功能,教育的内容可能不是儿童自己需要的,而是长辈觉得应该教给儿童的。再有社会认知功能,例如我们在儿童文学里讲 ‘瓢虫是害虫’, ‘蜜蜂是益虫’,其实这些都是我们成年人的标准。哪个孩子不小心被蜜蜂刺了一下,他可能就会认为蜜蜂才是害虫。”

陈思和说:“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们作为一个儿童文学创作者,或者儿童文学研究者,都要有这个自觉。对于儿童文学中的非儿童功能,要有一个‘度’,这个‘度’怎么表达?太多了不好,太多就超过了儿童承受的能力,使儿童文学发生异化。但完全没有非儿童功能也做不到,也是乌托邦。这是儿童文学自身的特点所致。”

成年人通过童年记忆再现儿童性的问题

那么,成年人创作的儿童文学如何尽可能地接近儿童本然的状态?陈思和提及,观察生活、接近儿童都是重要途径,但还有一点是从作者自身的生命感受出发,通过童年记忆来再现儿童性的问题。

“我说的 ‘儿童’,不是宽泛意义上的儿童,而是指特定的年龄阶段,大约是从人的出生,到小学一两年级,七八岁左右,刚刚开始识字不久。这是人的生命的初期阶段。我们一般所说的童年记忆,大约就是指这个阶段的记忆。它是对生命意识的一些模糊感受。”

在他看来,儿童的生命阶段具有这样几个特征:一是从无独立生存能力到能够独立生存的身体发育;二是从母亲子宫到家庭社会的环境视域;三是从生命原始状态到开始接受文明的教育力量。这三大特征其实也是制约儿童文学的母题所在。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一般不会自觉站在成年人的立场上创作儿童文学,他一定会努力接近儿童的本质,模仿儿童的思维,努力让自己的作品得到儿童读者的喜爱。

陈思和强调,“模仿”和“接近”都是外部的行为,但创作本身是一种内心行为。因而作家可以通过童年记忆来激发自身具有的儿童生命因素,也许这种因素早已被成年人的种种生命征象所遮蔽,但是仍然具有活力。“通过记忆把自身的童年生命因素复活起来,通过创作活动把它转化为文学形象,那是儿童文学中最上乘的意象。”

从这个意义上说,陈思和认为儿童文学的创作离不开上述的儿童生命阶段的三大特征。第一个生命特征构成了儿童文学的一大母题——爱和互相帮助,引申意义为团结。第二个生命特征引申出了外出旅行的主题。第三个生命特征既强调了教育在儿童文学中的地位,也肯定了某种儿童生命的野蛮特点。

陈思和举了“儿童拉便便”这个例子。“这个行为在成年人看来是脏的,但是儿童并不这么认为,有时候这类细节会出现在文学作品里。”他说到“文革”前有一部电影《地雷战》,日本工兵起地雷的时候起到了一个假地雷,里面放的是大便,日本兵气得嗷嗷直叫,而电影镜头马上切换到两个孩子在哈哈大笑。

“如果镜头里表现的是成年人这么做,就会让人感到恶心,然而孩子的恶作剧,反而能让人解颐一笑。因为在这个细节里突然爆发一种儿童生命的蛮性特征,用在战争环境下特别恰当。”

陈思和:儿童文学的创作,只能无限接近儿童

陈思和与学员分享

爱,善恶与分享,是儿童文学的基本主题

近期黎巴嫩电影《何以为家》收获了很好的口碑。陈思和分析,这是一部表现中东难民的现实主义电影,如果从生命的意义去品味,它描写了两个孩子在艰难环境中的挣扎,一个12岁的孩子努力保护着一个2岁的孩子,喂他吃,为他御寒,这里强烈体现出儿童的生命意识。

陈思和:儿童文学的创作,只能无限接近儿童

电影《何以为家》海报

“《何以为家》不是儿童文学,但涉及到儿童的许多问题。回到儿童文学上来谈,如何更好地表现这个母题?我想:儿童文学里不缺爱的主题,写好生命与生命之间的互相帮助、写团结、写爱,是儿童文学的基本主题。”

他表示,还有两个主题是与爱的主题相辅相成的,也不能忽略。一个是善恶的主题,这涉及到儿童文学中的正义因素。还有一个是分享的主题。

“在中国现代文化的语境,人总是有善恶之分别的。在童话拟人世界里, ‘大灰狼’就代表恶的力量。但是在幼儿童话里是不存在善恶概念的,像 ‘猫和老鼠’ ‘米老鼠与唐老鸭’,基本上不存在孰善孰恶的问题。像《狮子王》这样模拟成人世界的政治斗争的故事,要到年龄段更高级阶段才能被领悟。这关于 ‘惩罚邪恶’的主题,构成了儿童文学里的正义因素。如果完全没有正义因素的介入,爱的主题会显得空泛。”

而分享主题被陈思和认为还不大受儿童文学研究者的关注。“ ‘分享’我觉得在西方儿童文学中被渲染得比较多,比如王尔德童话《快乐王子》,那个王子的铜像愿意把自己身上所有金光闪闪的东西都奉献给穷人。周作人不太喜欢王尔德的童话,但我很喜欢,王尔德的童话达到了一种很高的精神境界。虽然孩子可能还不能完全理解王尔德童话的真谛,但是这些美丽的思想境界,对儿童们的精神成长,是有非常大的提升作用的。我觉得这是儿童文学当中应该被关注的一个主流的因素。”

“我之所以要这样说,因为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我们儿童文学理论工作者都非常希望儿童文学能够还儿童的纯洁本性,都觉得儿童文学里最好不要添加教训的成分,要原汁原味地体现儿童本性,其实我觉得这是一个美好的幻想。”

陈思和直言:“因为我们不可能绝对地还原儿童的本然,我们是做不到的,与其做不到,我们还是应该通过童年记忆,把儿童生命特征中某些本质性的健康因素,通过儿童文学创作把它发扬出来。我认为这是儿童文学创作和研究中应该提倡的。”

在本次儿童文学大师班上,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副主任、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方卫平与著名儿童文学作家秦文君也分享了自己对儿童文学的思考。关于“好”的童年书写,方卫平总结一方面能够以真切、生动的方式描绘童年的生活现实,另一方面是在现实生活的表象之下,还能够从童年的小生活中发现大诗意,从童年的小感觉中洞察大思想,从童年的小温暖中写出大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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