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蓁 (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所助理研究员)

廉萍读诗、扬之水释物:《古人的日子———戊戌年历》,三联书店2017年11月版。

日历大约是用来撕的,时序已届暮春,还举出这本作为读物的年历,自然应有特别的缘由:那就是它和太多间架森严的著作相比,显得尤为可读———因其不翕翕以合群、不汲汲而趋时,不着意把自己纳入学术史的洪流中讲圆、讲全、讲出各种深文大义;平平实实地看图说话、因诗索解,读者自可在日复一日的寸累铢积中,把碎金散玉勾连成华章灿陈。负责释物的扬之水在不同的场合都曾对“定名”下过定义,是对“当时的语言系统中一个稳定的最小单位”的语词界定,这本年历正是对这些“稳定的最小单位”的解说。比如斗草,人人读过晏殊的词句“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晓得古时有踏青斗草的习俗,但究竟这游戏是怎么进行的,恐非人所习知。作者分几日展示了山西博物院藏仕女彩屏和镇江丁卯桥出土银瓶上的图案,“春困厌厌,抛掷斗草工夫”的女子,“童夸斗草赢”的小儿,于是便各自从纸上鲜活了过来。扬之水曾经说过,喜欢白居易和陆游的琐碎,喜欢他们像日记一样,记录日常生活中的一切琐琐细细。这样的琐琐细细,正可体味出世事人心的幽幽曲曲。以名物研究建构一个文学的、历史的新叙事模式是作者的心愿,在此之前种种零散诗句文意的会通、海量实物图像的摄取,正可视作资料长篇之累积:我们有理由期待更多的精彩。

甘慧杰译:《宗方小太郎日记(未刊稿)》,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12月版。

此日记手稿之难译,熊月之在前言已说之甚详,所以“序不写得长一些,压不住这么厚重的稿子”,良有以也,亦足以见出译者的功力和愿力。日记中的掌故,比如传碗而食、不加洗刷的中国餐馆,比如清末上海文人喜欢在四马路的风月场所宴请朋友、商谈事务,比如对大谷光瑞的人格早已有“不可信任”这样严重的批评,不仅可资谈助,也是对近代社会的第一手描绘,足资研究者采摭。以此日记与同时代其他记载相互参观,颇可见宗方记述之详实可信。略举一例,宗方小太郎与郑孝胥交情甚笃,郑孝胥当上伪满总理后访日,还专程去祭扫宗方之墓,以《宗方日记》中所记录的两人会面为线索,核以《郑孝胥日记》,自1899年11月25日第一次汉口会晤起,郑氏靡不有录,劳祖德整理的日记文本精确可靠,于焉可见。而以海藏日记参读宗方日记,译者乃有日本已刊布的《宗方小太郎文书》 中常常出现的“宗方代理”乃是波多博之发现,疑窦冰释,诚一快事。偶亦有可凭宗方日记对海藏日记之文本稍作修正者,如海藏日记1908年2月8日条“座有徐芷生、陆纯伯、胡二梅及日人宗方畬野”,小字注“云是大学教习,将赴德国”。按之宗方日记,畬野即宇野哲人,此日正与宗方同赴宴会,之后5月20日条又提到宇野哲人赴德留学一事,则此处“宗方”“畬野”之间当以顿号隔断。此日记原稿藏于上海社科院历史所,始于1887年1月3日,止于1923年1月15日,是首次完整翻译出版,有心者倘能再为其编制人名字号索引,研究者参以已出版的近代日记、尺牍、中日笔谈资料,或能钩写出近代史上的另一番面貌。

罗福葆编纂,萧文立、萧一苇整理:《历代琴谱过眼录》,重庆出版社2017年8月版。

《历代琴谱过眼录》的作者,即査阜西《存见古琴曲谱辑览·叙》中称谢共襄参订缮校之“罗子君羽”,时为查氏所聘之助手,协助搜集整理古琴文献资料。按罗福葆字君羽,罗振玉第四子,其父目之为“办事人才”,而他一生成绩,正可证明乃父识人之明,在协理事务中能屡有创获:增补《碑别字》而作成《碑别字续拾》,翻译日人荻生徂徕的《琴学大意抄》,而此《过眼录》之成,亦可视为辅佐査阜西编撰《琴曲集成》之副产品,因所见材料“多属海内孤本,庋藏于图书馆之善本室者,更非一般人能阅读”,故有此作。罗福葆于琴学一事,用心素见细密,如编《琴曲辑览》时,提出《琴苑》之《云竹榻》即《大还阁》之《古交行》一说,为查氏所采用。《过眼录》著录琴谱149种,迻录序跋427篇,施以句读,间附考辨。誊清稿本据说存于中国音乐研究所,今整理者以罗氏家藏原稿本为底本,据《琴曲集成》 影印原书校勘审定,并撰写长文《罗福葆与 〈历代琴谱过眼录〉》,将《过眼录》与罗氏协编的《存见古琴曲谱辑览》《琴曲集成》《存见古琴指法谱字辑览》加以比勘,则是书之功用和发明,昭然若揭,而罗福葆困厄穷迫中亶亶不辍之著述,终得完整刊行,实为琴学之幸事,整理者之功亦大矣。琴书序跋题词多为手书上板,加之年久漫漶,迻录不易,整理本中或有误识,如第六号《太音大全集》题辞中“攻鐕”当作“攻鑚”,“左庭”当作“户庭”;标点亦偶有可商之处,均须重版时再加修订,以期成为琴学古籍整理的典范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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