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

北京大学法史学博士 金融学博士后

新市场改名为中央人民俱乐部，由血花剧社负责人李之龙任主任，命名为“血花世界”。李之龙说过一句话：“枪炮只能攻城，艺术可以攻心，搞戏曲工作就是革命。”这才有了前面说到的多部文明戏上演

“国际公法?什么国际公法?”湖北省武汉市汉口的一位观众满腹狐疑地小声向邻座问道。这是1927年2月的一天，此时，位于汉口新市场的“血花世界”剧场，正在上演话剧《中山先生伦敦蒙难记》。李之龙扮演的孙中山正朗声说道：“政治犯不引渡，是国际公法定下的规矩，你们伦敦，更应当守这规矩!”

当然，无论是那位观众的疑问，还是李之龙的念白，当日具体言辞如何，今天已无从得知。人们只大致知道，李之龙，这位中山舰舰长这段时期正在汉口新市场筹演“文明戏”。此刻他的身份是在北伐军总政治部的宣传负责人。他以黄埔军校“血花剧社”来汉人员为班底，先后排演了《国魂兮归来》《此恨何时灭》和《中山先生伦敦蒙难记》等话剧。

上演《中山先生伦敦蒙难记》一剧时，为了寻找合适扮演孙中山的演员，李之龙登报重金求贤。结果上演日期临近还无人应征，他只好亲自上阵。不料演出效果非常好。面对当地政府的绑架和引渡，李之龙扮演的孙中山根据国际公法不引渡政治犯的规定，据理力争，转危为安。剧情紧凑，深深吸引了观众。当“中山先生”脱险出场谢幕时，一阵阵热烈的掌声淹没了“血花世界”。

“血花”二字，取自廖仲恺的“烈士之血，主义之花”两句题词。当时黄埔军校奉行“以血为花，以校为家”，于1925年1月18日在广州成立血花剧社。社长由校长蒋介石挂名担任，剧社接受政治部主任周恩来领导，具体日常工作则由剧社总务主任李之龙负责。1926年10月，北伐军攻克武汉后，国民党中央党部迁往武汉，血花剧社随迁。同年年底，汉口后城马路的新市场旧址更名为血花世界，成为血花剧社在武汉的固定表演场所。

这个热闹之地今天仍然存在。这里曾经名为新市场，解放前与天津劝业场、上海大世界并称为三大“乐园”，是一座集游览、观光、娱乐和购物于一体的大型娱乐场所。最初于1917年由一家名为新市场协利股份有限公司的企业发起设立。

今天，在拍卖市场上还能看到这家公司的股票。不过，光看股票可能还看不出这家公司的门道。这家协利股份公司的创始人叫作刘有才。早年是汉口衙门的“包打听”，后转正为巡捕。1907年，升任长江水师驻湖北巡缉队总巡官。1911年参加武昌起义，组织“大摆队”(无业游民组成的队伍)，成为汉口码头一霸。黎元洪督军湖北后，他出任汉口镇稽查处处长兼武汉长江上下游总稽查，负责查缉盗匪案件。1913年后破获了数十起巨案，累官至陆军中将，受勋至二等文虎章、二等嘉禾章。

“新市场”的背后操盘手，正是这位充满争议的稽查处处长。1913年年初，他受孙武指使，在汉口花楼街口买下了刘歆生一块地皮，建起汉口大旅馆，后耗巨资整修扩建，改其名为“楼外楼”。弃警从商后，刘有才在湖北督军王占元、汉口镇守使杜锡均等人支持下，从军商界募集股金40万余元，组成了汉口新市场协利股份有限公司和协兴房产公司。后者负责建设，前者负责运营。1917年，项目开工兴建，1919年5月1日竣工营业。

峻工后的主楼为文艺复兴式建筑，中部的7层塔楼，层层缩小向上，上覆穹顶。两侧四层，柱式呈拱窗结构。里面设置有3个剧场、2个书场、中西餐厅、商场、溜冰场，每天生意兴隆，人山人海。据人们回忆，仅一天的收入就够400个人吃一个月的饭。不过，那位刘有才处长并没有看到这些。他在新市场峻工前就去世了。工程后半段由后来的汉口总商会会长周星棠接手。

相比刘有才，周星棠在汉口的商业史上更为有名。他曾是汉口商业银行总经理，并一度兼任日本住友银行买办。当吴佩孚向商界摊派“军用票”，征集资金对抗北伐军时，周星棠曾组织商界人士请愿交涉，令吴佩孚征款不得。北伐军占领武汉后，同样向商会借款。此时周星棠倒是相当支持，自已先以私人产业向中南银行抵押20万元，后又组织商会向北伐军提供军费。国民政府建立后，他历任武汉市政府常委，财政部顾问及中央银行理事等职。

不过，周星棠所主持的新市场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1926年，北伐军攻克武汉，将新市场作为“逆产”没收，改名为中央人民俱乐部，由血花剧社负责人李之龙任主任，命名为“血花世界”。李之龙说过一句话：“枪炮只能攻城，艺术可以攻心，搞戏曲工作就是革命。”这才有了前面说到的多部文明戏上演。

头脑灵活的李之龙遂将原本有些“草根”的剧种——楚剧请进“血花世界”，还亲自编写《思凡》等剧，为其正名。他甚至还写了《为什么要提倡楚剧》和《我对于楚剧的几个具体主张》两篇文章。在他看来：“楚剧一，多半描写平民的生活与社会问题;二，唱词系极通俗的日常生活对话。都是很好的材料，另行改编，即成为极优善的剧本。”果然，楚剧在“血花世界”大获成功，日夜场场爆满，扭亏为盈，支撑着那些“文明戏”也继续得以上演。然而，主持这项工作的李之龙却没有继续推进这项工作，而是离开了武汉。满打满算，他在汉口一共也就呆了8个月。

随着宁汉合流，国共反目，共产党员大多转入地下。李之龙也前往广州。在广州，他秘密策动海军起义，失败后赴日本避难。1928年2月6日，由日本经香港返回广州，被特务发现拘捕，2月8日被害于黄花岗。时年31岁。噩耗传到汉口，血花世界的艺人们无不悲痛。然而不久，不幸降临到了血花世界。

1929年上半年，汉口市警察局逮捕了多位演员，罪名是“赤化”。据血花世界的艺人陶古鹏回忆，他们被囚禁在汉口民生路后花楼街口的一座小房子里，那是警察总局的拘留所。大致算起来，下令拘捕他们的，其实正是那位稽查处处长刘有才的继任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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