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村老茶馆 | 八家户的春天

眨巴眼的工夫，春天就来到了八家户村，在身边肆无忌惮地涂抹，大桶大桶往大地上倾倒各色颜料，恨不能一下子染透旮旮旯旯。春天来的不知不觉，来的又如此突然，就像空旷的马路陡然多了一人，活生生站在眼前让人惊愕半天。

海棠花含苞待放魏建峰摄

八家户的春天来的方式比较特别。先缓后急，先是涨潮似的一点点抬升水面，等到最后积攒了足够的力量，排山倒海、铺天盖地卷起巨浪砸将过来，訇然作响，震耳发聩，惊天动地。

春天溶于冰凉的雨丝，悄无声息地插进光秃、祼露的土地，一点一滴，一丝一缕地往下渗透，在残雪覆盖下的厚厚冰层上穿刺，绣花一样轻柔，不知怎的，身着坚甲硬盔、耀武扬威了整个冬季的冰层怎么也抵挡不住柔情似水般、绵薄之力的触碰，是忍受不了游走四肢百骸的奇痒，还是禁受不住钻心的痛楚？竟然分崩离析，丢盔卸甲，逃遁殆尽。雨丝扫去了继续下渗的障碍，找到种子、植物根部等一些地方，就像回到了家，安逸居住在那里，不再走了，每天早上，用母亲慈爱的温润手掌，轻轻揉搓仍在沉睡女儿的手背，柔声细语而又充满怜爱地唤醒宝贝儿起床，好像在说“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种子醒了，花儿揉揉惺忪的眼睛，小草张大嘴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树木伸展枝条努力将懒腰伸到极限，浑身关节咔吧作响。

玛纳斯县国家湿地公园夜景何龙摄

兰州湾镇八家户村静卧玛纳斯河东岸，是昌吉日报社“访惠聚”工作队驻村点，东南北三面被农田环抱，西面面对郁郁葱葱的湿地公园的红柳滩，树木繁茂，车流量少，食物充足丰富，给鸟儿提供了天然的庇护天堂。布谷、麻雀、百灵、乌鸫、鹌鹑、鸽子、燕子……叫上名的，叫不上名的，都在这里安家落户，繁衍后代。风和日丽，燕子往复水滨和屋檐之间啄泥筑窝，准备产卵孵仔；急性子的麻雀喜欢扎堆，屋顶，树枝，地面，电线，它们常常都能找到合适的时间、地点聚集一起，“唧唧喳喳”讨论春天重要议题似地吵个没完没了，生怕别人听不见，有多大的嗓门就使多大的劲，秘密不胫而走，搞得天下皆知；布谷极具耐心，天一亮就会亮起不紧不慢的嗓音，“播谷播谷”地一阵阵地鸣叫，叫累了就歇憩一会儿，歇足了，再接着催促村民们别误了大好春光赶紧播种了；百灵鸟绝对是鸟中的歌王，经常用洪亮、富有节奏感、穿透力的歌喉模仿它听到过的各种鸟类和物体发出的声音，歌唱起来，一套一套的，单个就开起了演唱会，办起了交响乐团，忘情之时，常常张开翅膀，翩翩起舞，和煦光线在翅尖安静流淌……不知什么时候，春天潜入进了鸟儿纤小的身躯，充当生物钟，调节鸟的生活习性，和着声量或大或小、曲调忽高忽低的合奏一股脑宣泄而出。啊，原来，春天是这样的欢闹，这么的悦耳。

盛开的苹果花魏建峰摄

春姑娘爱美，总是千方百计地按照个人的意愿把世界打扮得花姿招展、千媚百娇。这不，前几年，八家户村几条贯通村庄的柏油路两旁栽下了许多苹果树和少量海棠树，开枝散叶，茁壮繁盛。一到四月初，春姑娘就在这里流连忘返，白天黑夜不知疲倦忙碌，给果树梳妆打扮，给干瘦、光溜溜的枝条披挂最衬肤色的衣料，剪裁出凸凹有致的款式，但插花的手艺太差劲了，没个层次，没个章法，也不讲究花色的搭配，净捡着素雅的白色花朵插，见缝插针，哪儿有空档就往哪里插，有时一朵，有时一把，以致于苹果树、海棠树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密密匝匝地缀满白花，放眼望去，从南至北，枝头上如同落了一层白雪，又恰似停落万千只蝴蝶，只等风起，飘飘扬扬，盘旋起舞。春姑娘还嫌玩得不够尽兴，挥舞长袖，扇动花香四处涌动。花香无形，似风，一团团，一阵阵，将整个村庄包裹其中，让各家各户尽可能地欣赏到春天浓烈的气息，获得醉心的赞赏。从地里归来的粗壮男子，停下匆忙的脚步，凑近花树，扳弯一根枝条，鼻子凑到跟前，贪婪长吸一口，黑红、粗糙的脸庞立即现出一丝喜色。见到别人走来，烫着似地猛地放开枝条，讪笑地指指尚在摇曳的花枝说“真香！”“那是，那是！”对方呵呵作答，言简意赅，却意味深长。男子仿佛被窥探出了此时的心事，羞涩快步离去，时不时地还不忘往上瞅瞅伸展道路上空的似锦繁花。农民的感情就是这么敏感，这么含蓄，这么保守，不动声色地隐藏在肌肉突起的胸膛里头，掩藏在起皱的衣服底下，不轻易示人，表现出坚强刚毅的样子，殊不知，在鲜花盛开的明媚春天也情自不禁地流露出了爱美的本性。

八家户村村民在果园里跳舞何龙摄

春天借助太阳、风力的攻势毫不费力地占领了整个世界，将她钟爱的五颜六色编织奇形怪状的花毯，铺在她认为最为合适的地块上，大地变得色彩斑斓、生机盎然、活力四射。大自然的喧闹空气般直抵八家户村民的心底，撩拨得村民再也坐不住了，他们走出家门，开着人高马大的播种机、突突轰鸣的拖拉机、咝咝啦啦发出胎噪的电动三轮车，奔向田野，开始了一年的劳作。一年之计在于春。他们倾家出动，披露而作，戴月而归，抢时抢墒，把所有的希望都播撒在春风荡漾的四月田地。村民郑文斌率领他家的几台大型犁地整地机械，南北纵横，东西调转，将一块块被羊群啃食得只剩下不到一尺的棉花茬子翻进土里，和面似的，将翻卷成行的新土切碎、揉细、推平，摊成一个个硕大无朋的土煎饼。村民吴江和穆培军的土地相连，无埂无界，自成一体，他们两家请来播种机，完成最后精量播种和铺膜，把完整的土煎饼分割成等距的白色条状带。太阳照耀，地膜闪光，视野受到透彻心底的冲击，心尖都为之颤动。啊，那是什么？清澈见底长湖的粼粼跃动的光带，不！那是农民合力完成的巨大琴键，黑白相间，整齐排列，在广阔无垠的原野上，根据天气变化，迎着风雨雪霜的敲击，或轻或重，或缓或急，或滞或畅，不分昼夜地弹奏天赖之音。那是何等的壮观，何等的激烈，将春之交响曲演奏得如胶似漆、情意绵绵，轰轰烈烈、响彻天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