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河畔的婆孙们

文/鱼羊儿

石川河畔的婆孙们


01

“阿欢阿乐阿庆儿,快起床啰--”

每个周末的早晨,张婆总是早早地起床,匆匆洗把脸后,就先到厨房去,把锅灶洗刷一遍,添上半锅凉水,再到门外的麦秸垛上抓把引火柴,赶紧把灶火生着。等灶火烧旺后,再加上几根耐烧的柴禾棍。在等锅里水烧开的功夫里,张婆就拿把扫帚一边里里外外地打扫院庭,一边一声接一声地唤着三个孙儿起床。

刚一开春,张婆的儿子儿媳就双双外出打工去了。照看门户和三个孙儿上学的重任就落到张婆的身上。张婆已经七十多岁了,虽然腿脚不是那么利索了,但身子骨还算硬朗,除了有些耳背外,浑身上下无病无痛。现在农村的日子,和多年以前已经大不相同了。张婆回想起自己的前半辈子,她和老伴的手头里几乎没有过多少积蓄,但只要麦囤里有粮食,面瓦瓮里有面,一家人每天有一口饭吃,就可以抓拔孩子打理家务,还可以应付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家婚丧嫁娶的礼数。那日子你只管笑眯眯地朝前走着。可现在不同了,口袋里没有钱,一天也甭想过去。平日里的油盐酱醋菜,种地的种子化肥农药灌水,这些还都不算,光是三个孙子上学的生活费,已经够儿子儿媳喝一壶的了。那些年国家搞计划生育,儿子儿媳就是听不进去不接受,生了阿欢阿乐两个女娃还不中意,非要寻死觅活的四处游击再强行生了个儿子阿庆,一家人为这个带把儿的顶梁柱着实高兴过好几年。可是随着三个孩子的渐渐成长,两口子就感觉到了这三个小人儿带来的生活压力。两口子自己没有啥手艺,加上孩子的拖累,咋都出不了门,只能守在家里,想方设法多承包些地来种。虽然国家免了农业税,但随着农药化肥种子价格以及机耕费的疯涨,种地已经越来越没利可图了。等到三个孩子都背着书包走进学校,两口子被完全压得喘不过气来了。春节前,两口子商量了好久,最后决定跟着一位经常在外领工干活的老表去打工。临走之前,给张婆留下了借来的八百块钱,作为三个孩子的生活费,让张婆每个周末按他们和孩子们商量好的钱数,分发给三个孙儿。再从麦囤里装出来四蛇皮袋子麦子,作为几个孩子在家里的口粮,也方便张婆和孩子们拉到磨房里去磨面。

张婆唤过几声之后,大孙女阿欢立即就起床了,自己匆匆洗漱完毕,便马上帮着张婆又是收拾屋子又是择菜做饭,干这干那反正忙着不闲。阿欢今年上高三,是班里的尖子生,很快就面临高考,虽然学业很重,但她却学的很轻松。每个周末回到家里,她并不刻意地忙着看书复课,眼里却是总是有干不完的活,尽量让张婆能在这一天多歇息一会儿。张婆却认为是阿欢懒于学习,老是看着忙着不停的阿欢直嘟囔:“看你不抓紧时间看书,到时候考不上大学你给谁哭去?”阿欢笑着说:“婆,你别操心,我这是休息呢。在学校里,我抓得紧着哩。”张婆努了努嘴,说:“哄谁哩?娃儿,出水再看两腿泥。到时候考不上,可别埋怨婆没叮咛你。”阿欢一笑,也不作声,只管干着自己手头里的活。

过了一会儿,小孙儿阿庆也起来了,在院子踢里捣腾地洗脸刷牙。阿庆十一岁了,上小学五年级,正是疯成的年龄,害得张婆为他要多操许多心。这会儿,张婆只等这驴儿收拾完毕,就想逼着盯着他写作业。过了一会儿,院子里没了动静,张婆就赶紧去找阿庆,找遍院里院外竟然找不见阿庆的踪影。那驴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像猫一样悄悄地溜出门逛荡去了。 “唉,这驴儿,我咋能管得住呢?”张婆无奈地叹了口气。

太阳已经几杆子高了。阿欢帮着张婆做好早饭,二孙女阿乐仍旧懒在床上没起来。张婆就生气了,拍着阿乐的窗户骂道:“死女子,你还要不要脸,你还想叫我把饭给你端到床前喂到嘴里不成?”骂毕,张婆就叫阿欢:“欢儿,人家不吃咱婆俩儿吃。你到门外头看看,庆儿那驴也不知逛到阿达去了。”阿欢在门外头转了一圈,回来说:“连个人影也没见。”张婆也没言传,婆孙俩便开始吃饭。这时,阿乐才慢慢腾腾地出了房门,头还没梳,脸还没洗,眼睛惺忪着,没睡够的样子。等她收拾停当来到饭桌跟前,张婆阿欢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看着满桌的饭菜,阿乐的嘴噘得老高:“又是玉米糁。”

张婆骂道:“你个死女子,懒觉还睡出功劳来了。就这玉米糁,你就将就着赶紧吃。”阿乐很不高兴地吃着,脸吊的像驴脸。

张婆吃完,把自个碗端回厨房,一边给阿庆盛出锅里的饭,一边给阿欢阿乐吩咐:“乐儿,吃完饭,你和你姐帮婆淘一袋子麦子,淘完后拉到磨面房去磨面。”阿欢还没言传,阿乐却不乐了,说:“吃完饭我还有事呢。”张婆骂道:“就你事儿多。你事那么多,你咋就赖在被窝里不起来?再紧的事,都要先把麦子磨了再去。”阿乐白眼睛瞪了张婆一眼说:“我不管。”“不管叫你再回来喝西北风。”张婆骂着,出来就顺便阿乐屁股轻轻踢了一脚。谁知那乐儿却凶了,“啪”的一声就把正吃的馍摔进还没喝的饭碗里,碗里的玉米糁溅了一桌面,站起身来边哭边道:“你踢,你踢,你把我踢死算了。我知道我在这家里是超生的黑户多余的娃,一家子都想欺负我。”张婆见阿乐要撒泼,就笑着骂道:“死女子,你爸多年前骂你的话,你就刻在心里记到老。”那是阿乐五、六岁时,阿庆还没出生前,一次阿乐偷了几块钱出去花了,她爸心疼钱,气急了,便动手打了阿乐一顿,一边打一遍骂她是超生的黑户。谁知这话乐儿竟记下了,以后谁要是惹急了她,她就拿出这句话来当本事使。

“我就要记到老!”阿乐哭着嚷着,就跑出门去了。阿欢连声喊了几回,也没喊回来。


石川河畔的婆孙们

02

这边阿乐的事还没消停,那边却见隔壁的潘婆急急忙忙的进了门,脸上带着恐慌的神色叫着:“老嫂子,你家庆儿在家么?”

张婆立时也慌了:“一大早就跑出去了,还没回来。”

“这可咋办?”潘婆说:“刚才我家顺子从县城回来,路上看见石川河里围了一大摊人,听路边的人说,河道里的水潭里淹死了一个娃,也不知是哪儿的?”

村子北边有条河,叫石川河,平常河里一滴水都没有,满河道里只有白花花的石头。一遇到下雨,河里就流一股子浑水。等水退了,河道里就留下一潭一潭的积水,水里竟然有许多的小鱼、小虾、泥鳅和螃蟹什么的,惹得周边村里的孩子们常常背着大人去捞小鱼小虾。每年都有孩子淹死在水潭里。前两天下了一场大雨,河道里肯定又积下了一潭又一潭的水。

“唉吆,庆儿这驴日的崽娃子,保不住又道河里耍去了。这可咋办?” 听了潘婆的话,张婆急得团团转。

正在这时,阿庆却四眉子六眼地回来了,热得满头大汗,浑身沾满泥巴,手里还提着一只装着泥水的塑料袋,里面好像有鱼虾泥鳅什么的。张婆一见,抓住他的领口在他脊背上就是一阵乱打,一边打一边骂道:“你这该死的崽娃子逛到阿达去了,把你淹死到河里,我给你妈你爸回来说书呀!”阿庆也不躲避也不反驳,只顾着把手里的袋子放在院子里的稳当处,然后急头忙脑地找脸盆洗脸。洗完脸出来,张婆的紧张气色稍微缓了一些。

张婆问:“那个村的娃叫水淹了?”

“河北村的。”庆儿说:“我们知道那个水潭里的水深得很,不要他下水,他偏要下。一下水,就沉下去没上来,我们几个就赶紧喊人。结果捞上来时就死了,做人工呼吸也没顶事。”

张婆沉下脸来,严厉地对庆儿说道:“给你崽娃子敲敲警钟,以后再敢跑到河里去,看我不卸了你的腿才怪。赶紧吃饭去。”


石川河畔的婆孙们


03

中午,张婆和欢儿淘了一袋子麦子,再拉到磨面房磨了,再把面拉回家,然后就一直守在家门口,以防庆儿再溜出去。欢儿干完活就在屋子里看书,庆儿在院子里进进出出不知在倒腾啥,就是不写作业。张婆就骂:“庆儿,你崽娃子白天不写作业,逛到晚上又要浪费电。这个月的电费拿你的生活费缴。”庆儿只顾玩着,嘴里说:“缴你就缴去,我不管。”张婆也没办法,只好随他去。乐儿也不知凶到哪里去了,快到中午饭时还没回家。

吃完中午饭,该到欢儿乐儿上学的时候了。可乐儿还没回来,张婆心理便着急起来,打发庆儿出去找了好几家也没找着,不知道那死女子跑到谁家去了。乐儿比欢儿小一岁,念书比欢儿低两级,正上高一,学习成绩一般,家里人对乐儿也不报多大希望。对此,乐儿也有意见。

欢儿收拾好书包准备出发时,乐儿才回来,脸仍吊的像驴脸,问话也不答,问饭也不吃。她径直走到张婆跟前说:“婆,生活费给我,我走呀。”

张婆知道乐儿肯定在谁家吃过饭了,所以也不追究她吃不吃饭的事,找出钥匙打开搁在土炕最里边的箱子,在箱子里最隐蔽处悉悉索索了好半晌才取出钱,先点出42块钱给欢儿,欢儿接了;再点出42块钱给乐儿,乐儿却不接,说:“再给我10块钱。”

张婆说:“女子,你咋不讲理哩?一周42块钱是你妈你爸给我定死的,30块钱吃饭,12块钱搭车,凭啥再给你10块钱?”

乐儿说:“我的洗头膏没了,搽脸油没了,买洗头膏搽脸油得10块钱。”

“家里有洗头膏,说好洗头在家里洗,一周一次。你回来懒得怕洗,却要钱买洗头膏。这10块钱不能给。”

看着乐儿和张婆争执着,欢儿只是个笑。

僵持了一会,乐儿说:“那你现在给我两周的生活费,84块钱,下一个周末我不回家了,我省一来回的搭车费买洗头膏搽脸油。”

张婆道:“那你咋不现在在家里把头洗了,省上几块钱。你当挣几个钱是容易的?那都是你爸你妈拿苦换来的。再个周末不回家,那你到哪里吃饭去?你不要把钱用完又去赖欢儿姐的。”欢儿还只是个笑。

“我饿死都不借她的钱。”乐儿白了欢儿一眼说。

“哼,我把你这挨刀的死女子,嘴硬,看你将来嫁给谁。”张婆拗不过乐儿,想了想,又数出42块钱,连同刚才42快,一共84块钱递给乐儿,乐儿接过钱转过身偷偷地喜形于色,飞快地跑进屋子收拾好书包,便和欢儿一起出了门。

后面传来张婆的骂声:“乐儿你死女子拿钱就乱花去。”远处传来姊妹两个的咯咯笑声。

打发走两孙女,天也快黑了,剩下庆儿急抓急挖地找书包找本子写作业,张婆看着便又骂开了,骂他懒,骂他不听话,骂他总要在晚上写字浪费电。在张婆的骂声中,一天的夜幕慢慢降了下来。

2012年6月18日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