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晚上，周雯走进饭馆时，最后一桌客人已经结账离开，正准备打样。余晓露和许品头对头趴在柜台清理现金。听到门响，俩人同时抬起头来。

周雯裹着暮冬犹存的寒冷，加重了面部表情的忧伤。余晓露感觉到许品的身体一下就僵直了。然后余晓露也直起身来，把许品朝一旁拽了拽，走出柜台招呼周雯。

周雯好像没看到余晓露，眼神落在许品身上，说，心情不好，陪我喝杯吧。

余晓露心里就酸了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笑说，我去凑两盘凉菜，周雯姐你先坐。

周雯这才看了余晓露一眼，说，麻烦你了。

自己人，不客气的。余晓露说着，转身进了后厨。

在冰柜里扒拉出花生米，又拍了两根黄瓜。余晓露默默地，心里却不无酸涩。她心知肚明，虽然已经做了夫妻，但许品心中，始终给周雯留着一个坚固的位置，作为妻子的她，移动不了那个位置分毫。

她也知道，许品当初娶她，并不是因为爱情，只是一个男人的责任心，或者是，既然娶不了周雯，对许品来说，在该结婚的年龄，娶了谁都一样吧。

那时候，25岁的余晓露在许品饭店做收银员。

许品28岁，开着这家店铺不大但生意不错的私房菜馆，养得起父母，养得起自己，养得起包括余晓露在内的五六个店员。

许品看起来一点不像厨师，五官清秀。只要走出厨房，就收拾得很整洁。只是沉默内敛，满腹心事的样子，在余晓露去到一两个月后，也没拿跟她好好说过几句话。

这个样子的饭店老板兼厨师，让余晓露有些心动，有些喜欢。

然后很快，余晓露知道了许品单身，而他的单身和满腹心事，都和周雯有关。

最开始，余晓露以为周雯只是饭店的熟客，隔三差五来吃顿饭，大多跟朋友一起。每次都会点两道招牌菜，冬笋腊肉和清炒泥蒿。

但很快余晓露发现情况不太对，只要周雯来，许品必亲自下厨，还自己把菜端过去。

还有，周雯吃饭是不付账的，吃完就走；还有，周雯一个人吃饭的时候，许品会过去陪她坐会儿。和杯啤酒。

凭借女人的敏感，余晓露知道了，许品喜欢周雯。

2

周雯跟许品差不多年纪，时尚，漂亮，眼角眉梢都带着生活的优越感。是典型的都市白领，和和开饭店的许品，不太像同一个阶层的人——虽然许品手头有点小钱，也不过是个小生意人，和都市白领之间，是有距离的。

随后余晓露打听清楚，许品和周雯，是高中同学。直白说，周雯，是许品高中喜欢的女孩，并且喜欢了很多年。后来，周雯考了名牌大学，许品却连个专科都没考上，父亲下了岗，母亲本就没工作，家庭陷入窘迫，他索性去学了几个月的厨师，跟着别人干了三四年，后来贷；了些款，开了这家私房菜馆。

而周雯大学毕业就结婚了，一年后就有了儿子。老公是公司高管，两家是世交，门当户对。所以许品对周雯，这么多年，始终是单相思。

摸清楚后，余晓露心里有些酸涩，但是却没有表露，谁让她认识许品晚呢。好在，都是单身男女，还来得及。

余晓露就开始对许品用了心，从早到晚，关爱溢于言表。

许品不傻，当然能感觉到余晓露的柔情，只是，他心底那一处依然坚固僵硬着，不太容易被打破，所以，也就装糊涂。直到有一天晚上，周雯忽然又过来了，而且是一个人，神情落寞极了，许品就陪她坐了会儿，说了会儿话，喝了两瓶啤酒。

周雯倒是没待太晚，也就一个小时后，依旧落落地离开了，而许品却在周雯走后，独自把自己喝多了，趴在桌上起不来的样子。

余晓露猜，是周雯对他说了什么，让他不快乐。

余晓露就没走，心里挂着许品，送走了所有客人，收拾完东西，才去搀扶许品，搀扶着他上了二楼许品平时的休息室，那里有张简易的床铺和简单家具。

也是那天晚上，因为酒的缘故，许品有了冲动，在余晓露起身要走的时候，忽然把拉住了，含糊着说，别走，周雯。

余晓露的心难受了一下，他心里，真的是爱那个女子。但最后，余晓露还是没有拒绝——她原本就是爱他的。

3

也就那一次的越轨。当许品第二天清醒过来，几乎无法面对余晓露，说了无数声对不起……这让余晓露更加心酸，只有不爱，才会对不起。

她说，不怪你，我愿意的。

那之后，许品便有些有意躲着余晓露。她能理解，他是无法面对她。但她不想躲着许品，尤其是一个月，余晓露吃惊地发现，她竟然怀孕了。

犹豫了几天，她还是告诉了许品。

许品惊地半天没说出话来，直到余晓露说，我不是逼你负责的，我可以去做掉……

话没说完，却被许品打断了，他说，不，晓露，咱们结婚吧。我喜欢孩子。

结果换成余晓露半天没说出话，她太意外，也太惊喜，哪怕他的求婚是为了孩子，毕竟，这是一个愿意对人生负责的男人。

冲这，他也值得托付。

就去登了记，简单举行了仪式结了婚。算是奉子成婚。

做了丈夫的许品没有太多改变，对余晓露，没有太过刻意的宠爱，但也从来没有无礼的冷落。余晓露相信，一个重情义的男人，哪怕不爱，也不会随意伤害——她看好的，就是这一点。

只是没想到，就在余晓露怀孕快三个月的时候，没留神，在刚擦过的饭馆的地板上滑了一跤，孩子没保住。

许品明显心疼坏了。余晓露更是，只能互相安慰，养好身体，孩子总还会有。

日子这样过着，余晓露觉得，虽然从开始就没有激情，但却过出了类似老夫老妻的平和。唯一让她不安的，就是周雯。

余晓露心知肚明，周雯就是一根柔软的刺，一直扎在她的心里，扎在她和许品的婚姻中。尤其是这一阵子，周雯忽然出现得比以前频繁起来。

并且，每次来到都会要酒喝，喝多了，就开始跟许品倾诉，低低的，有一句没一句的。

许品听得眼神里一软一软的，每次余晓露在几米之外看着，心里都酸酸的。

4

余晓露还是在许品口中知道了大概，周雯的老公外遇了，和一个开咖啡馆的女孩子。是一个从国外回来的小清新，周雯在老公的手机里，发现了蛛丝马迹。

许品说，周雯多么骄傲的女人啊，哪受得了这委屈？她老公也是，还知识分子呢，怎么能这么做呢……

余晓露说，周雯姐，打算离吗？

许品就叹口气，怎么离啊？孩子都四岁了，再说，周雯还爱他呢，舍不得。他也就是料定了周雯舍不得才欺负她的……

余晓露没吭声，心里唏嘘了一下，许品对周雯真的是情深意切，什么关系都没有，却一直在心疼着她。

余晓露为许品对周雯的心疼而心疼。

然后那个晚上，周雯裹着一身早春的寒意来了，用冰冷的啤酒，合着余晓露拍的黄瓜段儿，在许品心疼得不行的眼神里，把自己喝倒了，倒在了许品身上。

余晓露断定那是许品第一次拥抱周雯，抱得那么肝肠寸断的。而余晓露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给周雯倒了杯白开水放到桌上。听到周雯在许品怀里说，她竟然来找我谈判，叫我让位，她真的欺人太甚……

许品说别哭了，相信我，恶有恶报。

周雯却哭得更厉害了，后来余晓露拿了条干净毛巾去帮她擦脸，那一刻，余晓露也觉得，周雯真的很无助，很可怜。

5

余晓露是第二天中午，去到了那家咖啡馆的。进门后，便看到了吧台后那张年轻气盛的面孔。

余晓露走过去，二话没说，照着吧台的桌面就是一巴掌，一声脆响，直接把女孩吓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谁，要干嘛？

你别管我是谁？我就想问问你，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干嘛要当第三者破坏别人的家庭，还理直气壮地找人家老婆谈判？还留学回来的，有没有一点道德底线？

女孩愣了半天明白过来，你谁啊？关你什么事儿？我们是情投意合，相爱是我们的自由。用不着别人指手画脚！

果然是不在乎，敢作敢当。余晓露想到了，但她既然来了，自然有道理可讲。余晓露说，你也有父母吧？你母亲应该也是别人的妻子吧？如果有人这样对你的母亲，也说是爱情自由，你也认可吗？

女孩就愣了一下，说，那是两码事。

余晓露哼了一声，别人抢你们家的不可以，你抢别人的，怎么就那么理直气壮。咱们要不要找你父母去探讨一下，对你这种破坏别人家庭的的不道德行为，他们怎么看？他们是否觉得你是光明正大的？不需要受道德的谴责……

一连串的追问，女孩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突然打断余晓露道，你不要无理取闹，否则我报警了。说着摸出了电话。

余晓露说我才不怕，看警察来了会谴责谁？今天你不表态，我就不走了，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做什么。

女孩终于被激怒了，大声冲两个服务生吼道，你们把这个神经病拉出去。

两个男孩便跑过来拉扯余晓露。余晓露不甘示弱，跟他们撕扯起来……

6

许品就是这个时候冲进来的，几步冲到余晓露和服务生身边，一把将一个扯着余晓露手臂的男孩薅开了，冲他们吼道，不许你们碰他。

许品的健硕和暴怒吓住了两个文气的男生。

许品指着女孩说，别把事情闹得太难看，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最好给你爹妈留点脸面。说完，半拥半抱着余晓露走了出去。

走到外面，许品松开余晓露，开口便骂，你疯了？自己跑这儿来，他们伤着你怎么办？

余晓露愣了一下，许品的眼神里满是担心，对她的。

余晓露说，我就是想替周雯姐讨个公道。

许品说她的公道她自己会讨，用不着你瞎操心，要是伤了自个儿和我儿子，我饶不了你！说着，照着余晓露脑门戳了一下，怀孕了还不告诉我，万一跟上次一样出了事咋整啊？

余晓露说你咋知道的？

许品说，我看到抽屉里的检验报告了。问了一个服务员，才知道你跑这里来了，你可真够虎的。说着，伸手将余晓露揽在怀里。

余晓露仰着头，看着许品佯装恼怒的样子，心里慢慢地，生出了满满的甜蜜。

她是真的不怕，不怕这样冒失跑来会被伤到。她怕的是许品的心，一直在周雯那里，她怎么都得不到。她不能跟许品闹，唯一能做的，就是和他一起去试着爱护他的所爱，用她自己的方式。

只有这样，许品也许会把他的心，拿回来一些，就像现在这样。

她和许品的婚姻，是从身体开始的，从身体走到心，主动了会走得难一些。

可是余晓露爱许品，再难，她都愿意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