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如果你只知道她曾裸身、自残,是远远不够的

2018065

"让我迷恋的唯一的力量是自主的能量。"

2020 年,74 岁的艺术家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 Marina Abramović )将在位于伦敦的皇家艺术学院将举办一场大型回顾展,到时她会用 100 万伏电压给自己充电,只为能让指尖的电荷隔空熄灭一根蜡烛。

如此强大的电压与如此弱小的蜡烛,是一场脆弱又感性浪漫的相遇,当然,中间还有作为“导体”的年过 7 旬的玛丽娜。实际上,她已不是第一次给我们带来如此不同的视觉体验了,就像 7 年前的一个行为艺术作品,曾让无数人感动——

长发红裙的玛丽娜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MOMA )的展厅里安静的坐了两个半月的时间,期间 1500 多位陌生人与她对视,有男人、女人、儿童、老者,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只能坚持几分钟,有人则坚持一整天,而她始终不动。

展览开始不久,曾经相恋 12 年的灵魂伴侣乌雷( Ulay )作为一位陌生人,安静的坐下,等待接受红裙的目光,当眼神交汇,她流泪,他点头,她伸手,他牵手...

作品《凝视》

这件作品叫《凝视》,那一年的玛丽娜 64 岁。

在这一年,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馆长邀请玛丽娜做一次个人回顾展。经过筹划,玛丽娜同意进行名为“艺术家在现场”回顾展的同时,还要在现场实施《凝视》这件作品。

“还是不要做这件作品为好,在纽约,大家都太忙,怎么会有人坐在对面跟你对视?”起初馆长对《凝视》并不看好。不过在玛丽娜的坚持下,展览顺利开幕。意想不到的是,因为这件行为艺术作品,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迎来了建馆 70 多年来数量最大的观展人群,每天展览开放前两个小时,馆门前就已排起长队。比约克、莎朗·斯通、Lady Gaga 等也都慕名而来,排队申请成为玛丽娜的对视者。

而在漫长的 736 个小时中,玛丽娜始终平静如初,从博物馆开门起,每天 7 个小时,每周 6 天,必定出现在展厅里的那把木椅上,一袭拖地长裙,一头蓬松的黑色长发,与对面椅子上的参观者相看无言。

《凝视》作品中的玛丽娜与乌雷

《凝视》有过很多不同版本的解读:有人说玛丽娜与乌雷分手后 22 年未见,这次相遇是双方感情的一次和解;也有人说二人共同计划了这次看似偶然的相遇...

实际上,这并非是二人分手后的初次相见,乌雷早早就已收到玛丽娜的开幕邀请,他更是提前几天到纽约,去她的工作室做了探望。

见面后,玛丽娜为乌雷做了晚餐。与乌雷分手之前,她不懂任何生活琐事,甚至不知道去哪里办一张银行卡,看到在厨房忙碌的玛丽娜,乌雷感到欣慰,不禁走上去拥抱了玛丽娜。这一个拥抱或许比那场《凝视》更值得感慨和动容——此刻无关艺术,仅仅是生活。

这次展览之后,玛丽娜看待事物的方式也发生了变化,她变得更加平静。“当双方仅用眼睛进行交流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直接、纯粹,因为身体、服装、表情之类的外物都将是无效的,眼睛可以直达内心,无处躲藏,这也是当时有些人会哭的原因吧。”

现在看来,无论曾有过什么解读,《凝视》都是优秀的,正如杜尚所说,“公众使作品完整”。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

很多人对行为艺术有误解,认为所有怪异的行为都是行为艺术,其实不然。行为艺术起源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欧洲,是艺术家用行为过程来进行创作的艺术形式。换句话说,艺术家的身体或行为相当于画笔。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被称为“行为艺术之母”,在她的艺术生涯中,除了《凝视》之外,还有更多“激烈”的作品。她不断挑战着生理与心理的极限,用自己的身体探索物质与精神的界限。实际上,这种探索方式的形成,与她的经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玛丽娜出生的国家已不存在,我们习惯说她出生于前南斯拉夫。这个位于巴尔干核心地区的东欧国家,二战后曾经历战争暴力、社会主义巨变和宗教冲突。

父亲是二战英雄,母亲是少校军官,高祖父曾是东正教会的大主教。1946 年,玛丽娜出生后与祖父母一起生活到 6 岁。之后,她和刚出生的弟弟开始与父母同住,并且学习钢琴、英语、法语。

在玛丽娜的成长过程中,与母亲的关系一直是她不能挣脱的心结。18 岁那年,父亲离家出走,军人出身的母亲对她和弟弟的管理极其严厉,直至 29 岁。在 1988 年发布的一篇采访中,玛丽娜曾说:“我的母亲将我和弟弟完完全全的进行军事化管理。”这样的家庭,注定是压抑严厉的氛围,摆脱母亲的精神控制、释放自我,也就成为她走向行为艺术最初的潜在动力。

为大众准备的工具 | 《节奏 0 》

大众送给玛丽娜的玫瑰 | 《节奏 0 》

有人向玛丽娜浇水 | 《节奏 0 》

1973 年,27 岁的玛丽娜开始在英国第一次表演《节奏》系列。一年后,她在意大利表演的《节奏 0 》是一件意义重大的作品。

在《节奏 0 》中,她第一次尝试与现场观众互动,让观众成为她作品的一部分。这次表演中,她将 72 件物品置于观众面前(包括鲜花、蜂蜜等美好的东西,当然也包括铁链、菜刀和枪等危险物品),观众可以使用任何一件物品,对她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

表演开始后,有人送玛丽娜玫瑰,有人为她涂口红。随着时间的推移,观众发现她真的不会反抗后,场面渐渐变的有些残忍。有人将水从她的头上浇下来,有人把玫瑰花的刺扎在她肚子上,有人剪开她的衣服...直到有人用上了膛的手枪顶住她的头部时才被人阻止。

这一切持续了 6 个小时,从有人开始施暴,玛丽娜的内心已充满恐惧,但她始终没有做出身体上的反应。表演结束后她站起来,走向人群,此时所有的人担心遭到报复,四散逃跑。在这个过程中,人性的复杂暴露无遗。

这次表演影响之深远,不仅体现在艺术理论界,更是人类学、伦理学、群体生态学、行为心理学、认知心理学和政治社会学中的经典范本。“这次经历让我发现,一旦你毫无保留地把决定权交给公众,离丧命也就不远了。”

人们开始剪掉玛丽娜的衣服 | 《节奏 0 》

一位男士将手枪上膛 | 《节奏 0 》

男士用枪指向玛丽娜 | 《节奏 0 》

“一个艺术家不应该爱上另一个艺术家。”

玛丽娜显然没有做到,她在 1976 年与同一天出生的艺术家乌雷相遇,乌雷留着一头长发,他的遭遇比玛丽娜还要悲惨和孤独,父亲死于战争,母亲也因为战争疯掉,这导致了他长期孤僻沉默的性格,然而这种忧郁孤独的气质,却深深吸引着玛丽娜,他们很快相恋。

两人合作 12 年,那也是行为艺术最为活跃的年代。玛丽娜与乌雷从各自对童年和自我的探索中解放出来,转而开始关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潜能》是二人在 1980 年横贯欧洲的作品。两个人面对面站立,手里拉着一张紧绷的弓,并专心地注视着对方。乌雷的手里已在弦上的是一支带毒的箭,正对玛丽娜的心脏,由于弓箭的张力使他们身体向后倾斜,但稍不留神,那支毒箭就会离弦射出。整个过程持续 4 分 10 秒,观众可以通过扩音器听到他们心脏急剧加速的跳动声。

这次表演似乎预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恋爱中的双方完全相互信任,但乌雷却又是一个隐形的杀手,而玛丽娜在这段关系中将是不堪一击。

《潜能》

12 年中,他们共同进行了很多表演,完成了很多作品,1988 年的《情人·长城》( The Lovers )是这对艺术情侣的最后一次合作,更被人称作是《凝视》的前奏。

那一年,玛丽娜和乌雷来到尚未完全开放的中国,分别从渤海之滨的山海关和戈壁沙漠中的嘉峪关出发,一个向西,一个向东,开始他们为期 3 个月的徒步长城之旅。

在现实距离上,他们一点点走近彼此,而在内心距离上,二人却渐行渐远。经过各自 2400 多公里的行走,他们在陕西省神木县二郎山的一条峡谷里相遇,他们平静地走近彼此,温柔地拥抱对方,然后挥手告别,这段旷世恋情落下帷幕,《情人·长城》也就成为了他们的分手祭礼。

此刻,这件凄美的作品本该结束,但现实却不是这样。一年前,玛丽娜与乌雷的感情已逐渐走向冷漠,在长城徒步期间,乌雷更是与自己的随行翻译相恋,当他与玛丽娜在二郎山相遇时,翻译已经怀孕...这段常常被大家忽略的结局是最刺痛玛丽娜的。

《情人·长城》

分手后的玛丽娜开始独自创作,并将方向转入更加广阔的视野中。使她获得最高殊荣的创作是 1997 年参加威尼斯双年展并获得金狮奖的作品《巴尔干巴洛克》( Balkan baroque )。

在现场,玛丽娜坐在由 1500 个血肉犹存的兽骨组成的骨堆上,一边洗刷兽骨,一边低吟儿时的家乡民歌,背景则是她和父母的影像投影。这次的表演与她故土巴尔干地区的现实息息相关——那里曾经充满阳光,但后来却成为战争动乱的始发地。

“欢乐并不能教会我们什么,然而,痛楚、苦难和障碍却能转化我们,使我们变得更好、更强大,同时让我们认识到生活在当下时刻的重要性。”这或许是玛丽娜的行为艺术常带着难以想象的痛苦的内在原因。

《巴尔干巴洛克》

2000 年后,玛丽娜依然在持续创作,期间乌雷与她因为作品出售问题打过一场官司,她虽然败诉,但双方早已重归于好。现年 71 岁的玛丽娜和 73 岁的乌雷依然会一起出现在回顾展上,共同接受那些艺术爱好者的崇敬。

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玛丽娜伴随行为艺术在欧洲逐渐成长。40 年来,她居无定所,先后旅居德国、荷兰、巴西、美国等地,但无论走到哪里,她的根却始终维系在欧洲那久经战乱的一隅——南斯拉夫。童年精神压抑的烙印,强权的国家与家庭,让她对寻求身心极限状态下的自我解放产生强烈的迷恋,这也成为她行为艺术创作的内在线索。

她说:“世上有各种各样的力量,而我一样都不喜欢,它们都暗示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控制。让我迷恋的唯一的力量是自主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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