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书之爱

编者的话

《那时书妆——“百花小开本”散文书衣》是关于上世纪风靡全国的“百花小开本”散文书衣,也是“百花小开本”散文书衣的第一次集体展示及赏析,从中可以看到这三十年间的文坛变化与审美变迁。“百花小开本”散文上世纪风靡全国,囊括了当时许多著名作家,如孙犁、季羡林、巴金、冰心、叶圣陶、冯骥才、宗璞等。

某种程度上,《那时书妆——“百花小开本”散文书衣》这本书是对“百花小开本”散文书的一次有趣的回顾和把玩,是对文化的传承与致敬。本书还收录了当年的读者、现在的文化专家对上世纪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图书的回忆与评介。著名出版人汪家明老师倾情作序,从封面的色彩、元素、风格等到开本的尺寸、用纸、内文的版式等,进行了详细解读。

口袋书之爱

该书即将由百花文艺出版社推出,届时将向大家介绍更为详细的信息。在共同期待这本小书之时,让我们一起来欣赏汪家明老师撰写的精彩序言——《口袋书之爱》。

口袋书之爱

汪家明/文

许多读书人喜爱“口袋书”,包括我自己,但从未认真想过为什么。几十年与书打交道,我收存的口袋书少说也有二百来本。近日得暇,翻看一过,有些惊讶,其中经我手编辑出版的就有五十多本:《二十世纪华人名人小传记丛书》,冰心、叶至善、李杭育等的散文随笔集……这些小书出版于1998年至2000年。那几年有阵“口袋书热”,可惜没成气候,冷下去了。其实,早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百花文艺出版社就开始出版口袋书,如叶圣陶《小记十篇》、巴金《倾吐不尽的感情》、孙犁《津门小集》、碧野《月亮湖》、叶君健《两京散记》等。即使是“文革”中的1975年,也出版了《深山明珠》《驼铃千里》等口袋书。“文革”过后,百花社坚持这一传统,孜孜矻矻到今。以我的收藏看,百花版口袋书堪称中国最成规模、最有特色、延续最久、读书人最爱。

所谓“口袋书”,并无明确界定,大抵指开本小于32开,印张少,分量轻,便于携带的图书。中国古代曾有 “巾箱本”、“袖珍本”,是可以塞在放置头巾的小箱里或揣在袖子里的书本。1927年,日本岩波书店顺应关东大地震以后,读者对低价图书的需求,首创一种内容包罗万象,开本仅为一般32开书籍一半的“岩波文库”(105毫米×148毫米),引起市场热潮,随之改造社文库、新潮文库等跟风出版。二战后,日本经济衰败,精神挫伤,“文库本”更受欢迎。岩波文库绵延不断,角川文库、教养文库、市民文库相继推出,读者渐渐养成了购买、阅读文库本的习惯和爱好,连讲谈社、小学馆、集英社这样的大型出版社也参与进来。“文库本”遂成为小开本、成系列图书的专称,其实就是我们所说的口袋书。如今日本书店里,文库本常常占据一整层楼的位置。由此观之,日本口袋书之流行,一是因为经济衰退、战争失败、精神需求旺盛的遭际,二是读者阅读、购买、收藏习惯的逐步养成。二者缺一不可。而中国,没有这种历史遭际,形不成口袋书的大潮和规模,也就不奇怪了。

既未形成风潮,出版日少,口袋书反而金贵。我记得范用先生在世时,就喜欢小开本图书,他主持出版并亲手设计的三联书店《读书文丛》《今诗话丛书》以及杨绛《干校六记》等,都是窄本小书,当时跟风的不少(如人民日报出版社的《百家丛书》)。范先生还藏有1936年版的麦绥莱勒《木刻连环图画故事》四种,由鲁迅、郁达夫等写序,开本115毫米×150毫米,与日本文库本相差无几。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出版一套十二本《外国名诗》,收有波德莱尔、纪伯伦、泰戈尔、聂鲁达等人的作品,尺寸只有95毫米×130毫米,真的可以随手装进衣袋。其装帧设计者张守义,作者画像出自柳成荫——都是书装界的大家。

百花版口袋书尺寸110毫米×160毫米,是以690毫米×960毫米的小整张裁切的32开本。开本虽小,装潢却大气:封面绘画,多用木刻或线画,朴素、强烈、灵动;书名和作者署名,或是手写的美术字,或是作者手迹,亲切有感;颜色不过两三种,简洁、清雅。风格相类,具体却各不同。内文也不苟且:有环衬,有扉页,扉页背面是版权和内容提要;五号宋体字,每页二十二行,每行二十一字;序言、后记和附录则用五号仿宋;目录上空五行起;正文单篇起,亦留足天头,而且常有题图在篇名之上;篇尾有空时,则插以图案……可谓精心安排,一丝不苟,全无轻视之念。范用先生曾说:“封面是华丽绚烂好还是朴素淡雅好,得看什么书。文化和学术图书,一般用两色,最多三色为宜。多了,五颜六色,会给人闹哄哄浮躁之感……书籍要整体设计,不仅封面,包括护封、扉页、书脊、底封乃至版式、标题、尾花,都要通盘考虑。”以这段话对照百花社的口袋书,庶几近之。

日本口袋书除了开本小、价格廉之外,在内容上与普通开本图书并无不同。中国的口袋书,尤其是百花版,则以散文随笔为主,多是作家学者长篇大著之余,灵感的闪光,情趣的捕捉,睿智的手录,读者可以任性打开一页阅读,可于闲暇时玩味,与作者通感或共鸣。如季羡林《天竺心影》、黄永玉《太阳下的风景》、宗璞《丁香结》、贾平凹《月迹》等。我读晚年孙犁作品,就是从百花口袋版《尺泽集》开始的。1982年我在黄河岸边一座边远的小城里教书,课余给学生读这本集子里《报纸的故事》《亡人逸事》《鸡缸》。此后我陆续购存孙犁的《晚华集》《秀露集》《澹定集》《远道集》《陋巷集》等,都是百花版的口袋书。1998年,我和孙犁研究会秘书长刘宗武先生,为孙犁晚年的十本书,起了一个总名叫做《耕堂劫后十种》,出了一整套口袋书,专程去天津交到孙先生手上。这个缘分,要感谢百花文艺出版社。说到底,书的内容还是第一位的。以上面提到的百花社口袋本为例,即可看出他们那种寻访遗落的金子般的热情和辛劳。我想,书友们对这些小书的喜爱,是从里到外的爱,是从内容到形式的爱,是对书的完整生命的爱。

据说,百花社六十多年来出版的口袋书已有数百种;据说,有人专门收藏百花版口袋书。可如今出版界,书越出越大,越出越厚,16开本已占主流;印装工艺越来越复杂,印色之外再加烫金烫银、压凹起凸、覆膜覆油、模切镂空;书店里、网络上价高打折书比比皆是,小巧、朴素、价廉、品高的口袋书少有人问津……时风如此,无从抗拒。而从未辉煌过的口袋书仍旧默默存在着,被一些人热爱着,如同洒落的金沙,不知哪一天被老沙梅聚拢起来,打造成一朵金蔷薇。

2016年春节 北京

策划:赵世鑫 排版:马畅

口袋书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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