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随着扛爷的离去,另一头病房里的何伯,也即将做出自己的选择。好几次我经过病房,何伯的女儿在床边一动不动,木讷地看着父亲。


4天内,3个病人都惦记去死,我一个没拦住…其实这一生爱过已足够

心电监护仪的屏幕上,一条笔直的线。

心内科的医生,平均一周签下3封病危通知书,每72小时就有一位病人去世。

就像《死亡如此多情》这本书里所讲的:从专业角度来说,作为医生我们应该尽力让他们的生命得到延续;可是作为普通人,我们也会有想要放弃治疗,让他们走得有尊严、走得不太痛苦的念头。

1

心内科的病房走廊有20多米长,这是我们与死神的赛道。

第一个病人,住在“赛道”的最后一间。他看似看淡生死,不过我觉得他是在“扛着”,是个“扛爷”。一年前扛爷就被查出心肌梗死,回家照样烟酒不误。现在送过来胸痛了一天,不肯抽血,也不做手术,就是默默地“扛”。

4天内,3个病人都惦记去死,我一个没拦住…其实这一生爱过已足够

而走道另一边的尽头,距离出口最近的位置,住了个臭脾气的何老伯,日常活动是逮着护士骂。他女儿脾气更差,只要见父亲不听医嘱,她就开始大声呵斥。我们的走廊常常充满着这对父女的吵嚷声。

最后一位病人王婆,住在走廊稍中间的病房,她总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身上的病号服洗得泛白,好像随时要出院的样子。而且她很爱笑,一个人也笑盈盈的,是个“笑婆婆”。

扛爷、何伯,还有“笑婆婆”,这三位病人都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他们的心跳随时可能变成一条直线。

2

三人中,最先做出选择的,是王婆。

每次护士给她换药打针,她都笑眯眯地说谢谢,还提醒我们“要好好吃饭”。王婆的家人始终都陪伴在身边,床头围着一大帮子人跟她说话。

眼前王婆一家子异常和谐,但我心里清楚,王婆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

当天下午,她完全喘不过气,血压计上的指数不断攀升,经过吗啡镇静等抢救,她的情况才稳定下来。

4天内,3个病人都惦记去死,我一个没拦住…其实这一生爱过已足够

我赶过去时,王婆正攥着女儿的手,在病床上不停扭动。慌乱中她一把扯掉输氧的面罩,微弱的呢喃传来,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句话——“我不行了,带我回去…..”王婆的女儿拉着母亲的手。

家属点了点头,同意了。一切都很安静,除了心电监护仪不时发出滴滴的警报声。

“王婆,为什么要回家呀,想家啦?”王婆慢条斯理地说:“人老啦,要回家啦,咳咳咳......”话被咳嗽打断,她的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告诉我,自己是乡下人。吃那片土里的庄稼,现在要回到那片土里。

3

入院两天了,扛爷的家人还是没有露面。最坏的结果随时都可能发生,可他的病危通知、抢救同意书上,一个家属签名都没有。

“医生,我好啦!没事啦!”只要胸口不痛,他就是这副乐呵呵的样子。

我伸手扶他过床,刚一靠近,就闻到他身上怪异的味道,酒精、汗臭,可能还有排泄物。

他老婆跟人跑了,大儿子在外边打工,小儿子还在上大学。我猜想到了他为什么那么扛着,那么安静了。

然而我们整个科室都没想到,扛爷的两个儿子很快就要来了,还带着他们做出的选择。

4

与此同时,走廊的另一头,臭脾气何伯在病房里闹翻了。

我赶到何伯的床位,眼前的景象让我愣住:地上一滩红色的液体,何伯手里攥着从自己手臂上拔出的针头,他不停地挣扎,另一只手在身上抓来抓去。

“好痛啊!”何伯像个孩子,皱着眉头向我哭诉。

“痛你还拔!”身边的护工阿姨被何伯整得非常烦躁,一边用棉签紧紧压着他手臂上的针眼,一边训斥他。“这个坏家伙,搞得大家都不能休息”。

4天内,3个病人都惦记去死,我一个没拦住…其实这一生爱过已足够

他全身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贴着各种线路的手把自己抓得血肉模糊。

何伯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只有一部老旧的诺基亚,里面就存了一串号码,是女儿的。

女儿能陪他的时间,是每天吃饭那一小会。女儿不在的时候,何伯只能呆呆地坐在病床上,看着这些发出怪异声响的仪器和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

我们的努力,是为了维持这些冷冰冰的数字和指标吗?距离他和女儿做出选择的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5

夜深了,我埋头整理着病历,一个人影推门进来。

我抬头,是个小伙子,30来岁,面容疲态。他穿戴还是很整齐,双手交叠,局促地放在身前,静静地立在门口,不时抬眼朝屋里望。

同事示意我,这是扛爷的儿子。

“医生你好,可不可以麻烦你再请示一下主任,把我爸爸的气管拔了。”他哽咽着嗓子,语气里都是哀求。

即便接触的每一个医生都已经明确拒绝过他,他还是翻来覆去提这个要求,和同事说的一样,特别执着。

为什么他选择一定要给自己父亲拔管呢?

“我想让父亲说出最后的话。”他强忍着说了这么一句,背过身去。

扛爷的情况越来越差,我明白他的意思。插管的病患无法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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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早点过来?”我看着他抽动的肩膀,话语间有点质问。

“我在外地打工,多干一天活就能多拿一点钱。”扛爷病了十几年,偏瘫之后就失去了工作,家里的开销都靠大儿子撑着。现在母亲也在另外一个科室住院,还有一个弟弟在读书。

他每天多工作一点,父亲就能多“扛”一点。

要是让他停下手头的活儿,弟弟没法上学,更没法给父母治病。

“这十几年,我们和母亲的眼泪早都流干了。”他说去年父亲心梗的时候,医生也建议放支架,但是支架需要药物的维持,父亲药都不按时吃,自己也没条件成天看着他。

“我真的支持不起了”,男人用手捂住了脸,只听到声音打着颤,看不到表情。

我知道了,扛爷的背后,他的儿子也在“扛”。

6

“师兄。扛爷心颤了!”晚上十点,师弟推开办公室的门喊我,语气好像只是在说血压计坏了。

这是我从医以来听到的,最平静的抢救呼叫。

我赶到扛爷床边,他的身体开始抽搐,双眼上翻,心电监护仪上的图像剧烈波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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扛爷的小儿子也在,一张学生气的脸上此刻充满了惊恐,眼睛里的光不安地跳动着,他躬着上半身伏在父亲的肩头,手里紧握着父亲枯槁粗糙的手。

大儿子站在床边,沉默地看着父亲的脸。

突然,扛爷的嘴角开始抑制不住地抖动,大滴大滴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我绷着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强打起精神和他商量是否需要继续抢救。

白剌剌的灯光把“放弃抢救知情同意书”打得惨白。扛爷的儿子狠命地抿着嘴唇努力抑制情绪,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地抽泣。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心电监护上的图像从剧烈地波动逐渐变慢,最后在视线里拉成了一条直线。“滴——”尖锐的报警音响起,好像在向屋子里的每个人宣布,一条生命刚刚离开了。

7

随着扛爷的离去,另一头病房里的何伯,也即将做出自己的选择。

他的眼睛失去了光泽,再也没有以前那样牛气冲天,逮人就骂的劲头了。多数时候,他都缩在自己的床位上,像一尊石膏雕塑。

好几次我经过病房,何伯的女儿在床边一动不动,木讷地看着父亲。像是守着,又像是等着。

4天内,3个病人都惦记去死,我一个没拦住…其实这一生爱过已足够

4天后的晚上,我回到办公室,桌子上放着一张白花花的文书——“放弃抢救同意书”,看清上面的字,我凑近了一些。

家属签字那一栏,是何伯的女儿。

很多天后,我突然想起何伯那天在病房哭泣,呢喃着想要回家。我一直在琢磨,或许早在那时,何伯就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4天内,3个病人都惦记去死,我一个没拦住…其实这一生爱过已足够

死亡是不可避免和让人悲伤的,在弥留之际,是在痛苦的抢救和孤独的忍受中离去,还是在温暖的陪伴下安静地走完最后一程呢?也许这位护士的一番话能给你答案:

“我们的目的是能让患者有尊严地、安静地离世,但有时接过来的病人活得很辛苦,他们为家属而活,或者为整个大的医疗环境而活,其实他们到了最后一刻,都没能为自己的生命做主……”

死亡并不可怕,死亡只是生命的一部分,我们这一生,爱过,被人爱过,已经是无上的幸运。


文章来源:天才捕手计划(ID:storyhunting)、丁香医生、中国医学论坛报壹生大学

图片:123rf

编辑:离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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