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华|村上的“小确幸”和我的“中确幸”

林少华 著

青岛出版社

“我的故乡远在千里之外。可我仍然看见了故乡的云,故乡的雨,故乡的灯。看见了那座小山村的夜雨孤灯,看见祖父正在灯下哼着什么谣曲编筐编席子,看见灯下母亲映在泥巴墙上纳鞋底的身影,甚至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我觉得,自己很终还是要返回那个小山村,返回故乡。因此,这里存放的不仅仅是童年的梦,也是自己现在的梦。”

对乡村田野生活的向往,对社会丑陋现象的鞭挞,林少华以他一贯特有的笔锋,讴歌了时代,张扬了人性美的力量!

林少华|村上的“小确幸”和我的“中确幸”

1

“小确幸”——微小而确实的幸福。

能否被收人日语辞典我无法预测,反正确是村上春树一个小小的发明。

最先出现在彩图随笔集《朗格汉岛的午后》( 1984 ),后来至少在《村上广播X 2001》这本我刚译完的随笔集中又出现一次。但最详细的一次,应该是1998年10月8日回答网友提问的时候。

村上说他的小确幸多得数不胜数。容我编译如下:

买回刚刚出炉的香喷喷的面包,站在厨房里一边用刀切片一边抓食面包的一角;清晨跳进一个人也没有,一道波纹也没有的游泳池脚蹬池壁那一瞬间的感触;一边听勃拉姆斯的室内乐一边凝视秋日午后的阳光在白色的纸糊拉窗上描绘树叶的影子;冬夜里,一只大猫静悄悄懒洋洋钻进自己的被窝;得以结交正适合穿高领毛衣的女友;在鳗鱼餐馆等鳗鱼端来的时间里独自喝着啤酒看着杂志;闻刚买回来的“布鲁斯兄弟”棉质衬衫的气味和体味它的手感;手拿刚印好的自己的书静静注视;目睹地铁小卖店里性格开朗而干劲十足的售货阿婆。

以上9个“小确幸”,第3个第8个最为感同身受,第5个最为求之不得。其他虽可认同,但大体与己无关。

2

我当然有我的小确幸。以暑假在乡下为例,如清晨忽然发现自己栽的牵牛花举起了第一支紫色的小喇叭;如中午钻进黄瓜架扭下一根黄瓜没洗就“咔嚓”一口;如傍晚时分从地里拔出一根大葱轻轻拉下带泥的表皮而露出白生生的葱白。的确像村上所说,没有小确幸的人生,不过是干巴巴的沙漠罢了。

不过今天就不再列举“小确幸”了,而想说一个“中确幸”。

九月下旬,我应邀作为嘉宾去上海,下榻南京东路一家高耸人云的酒店。早上起来去外面散步。发现一座商厦前小广场那里有三四十人正在跳舞,几乎全是中老年人。我自己不会跳舞,看也看不大懂,但还是不由得停下来静静观看——里面分明有一种东西吸引了我,打动了我。

那东西是什么呢?我的目光再次落在眼前一对老者身上。男士相当瘦小,而且其貌不扬,但穿戴整齐,皮鞋程亮,隐条西裤,裤线笔直。因为瘦,裤腰富余部分打了折,打折那里挂一串钥匙。舞步熟练,进退有据,收放自如,每隔几个回合就拖女方旋转一圈,尔后悄然复位,极为潇洒。脸上满是皱纹,眼睛微闭,神情肃然。

我久久看着他,努力思索究竟是他身上的什么打动了我。答案终于出来了,打动我的是他身上近乎庄严的真挚和一丝不苟——他绝不苟且,哪怕再老再丑,哪怕磨损得再厉害。他其实不是在跳舞,而是和他的相伴走过漫长人生的妻子来这里小心翼翼地体味和确认某种唯独属于他们的幸福。换言之,那是一种幸福的认证仪式。

我知道,那对于我也是一种幸福的认证,一种“小确幸”,不,至少“中确幸”的印证,尽管我清楚自己将来不可能跳舞。

(本文有删节,完整版见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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