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还会有相认,还会有告别 | 给母亲

Star of Mother of the World - Nicholas Roerich - 1924(局部)

还会有相认,还会有告别

纪念母亲

杜秀英(1931—2018)

礼物

我永远记得这个场面:有一天

我爬上我们木屋家门口对面的小山头。

那是个美丽的小山头,山腰有一片柳树林

风一吹就树叶翻飞,而风永远在吹,

我们住在木屋区的十多年间,那个小山头

像我的心灵一样丰富,它就像我的心灵,

高于我,远于我,超越我,但永远在我的视野里。

那天下午我站在小山头上,整片木屋区在马路边

就像一堆废铁皮,跟附近的废车场没有两样。

我看见母亲蹲在我家门口的水龙头边洗锅,

她原来高大的形象此刻在我眼底下变得弱小,

我隐约听见刮锅声,我看见在她背后,在远方,

高楼如林,几片白云飘过上空。

当刮锅声再次把我的目光吸引到母亲那里,

加上我的想象,我能渐渐看清她轻快的动作,

那一刻我领到了母亲和贫穷给予我的礼物,

它一直是我的护身符。

2006

我静静坐在她身边,我的灵魂轻轻地

把一块毛毯盖在她身上。

王音:《忠孝东路》

母亲

在凌晨的小巴上,

我坐在一位五十来岁的女人身边,

她略仰着脸,靠着椅背,睡得正甜。

她应该是个做夜班的女工,

家里也许有一个正在读大学或高中的儿子:

瞧她体格健壮,神态安详,

看上去生活艰苦但艰苦得有价值,

而且有余裕。我的灵魂一会儿凝视她的睫毛,

一会儿贴着她的臂膀,

一会儿触摸她的鼻息。啊,她就是我的勤劳的母亲,

这就是母亲二十年前做制衣厂女工下班坐巴士回家的样子,

而我直到此刻才被赐予这个机会看到。

我静静坐在她身边,我的灵魂轻轻地

把一块毛毯盖在她身上。

2007

|以上选自《奇迹集》(增订版), 雅众文化 / 新星出版社,2018

陈丽珠:《空间大合唱》

为母亲祈祷

太师爷公,关帝爷公,

土地公,观音妈,合炉香火:

我母亲平时每天烧香拜你们,

今天她做手术,我求你们保佑她

手术顺利成功,迅速恢复健康,

回家过正常日子。

天父地母,宇宙乾坤,

今天我母亲做手术,

请你们安排并赐予她

最适合的气候,保佑她

手术顺利成功,迅速恢复健康,

回家过正常日子。

父亲,你在天之灵,

我第一次求你:今天我母亲做手术,

请把你留给我们的所有福气

全部输送给她,保佑她

手术顺利成功,迅速恢复健康,

回家过正常日子。

我的诗神,如果我的诗能传世,

请允许我预支这首诗的

未来读者们的全部能量和同情心,

为我母亲祈祷:愿她今天

手术顺利成功,迅速恢复健康,

回家过正常日子。

2016.2.22 将军澳医院

还会有相认 还会有告别

Valentine Gode Darel in hospital bed - Ferdinand Hodler - 1914

最后的礼物

母亲弥留的最后一个月

眼睛都睁不开了,偶尔

看她右眼跳动,表示有反应,

我们已经很高兴。

当她眼睛出现一条小缝,

就是我们的福音。最后几天,

她脸色转好,那一条或两条小缝

总会使我们激动无限。

我们以为她稳定了。2月24日,

下午我去看她,她竟然睁开

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晚上

姐妹们也看到同样一双眼睛。

第二天早上母亲便走了,

走的非常平静,像睡去一样。

我们看着她的脸,接受又不接受:

她还在,但已经不在了;不在了,

但明明还在;她没有反应了,

我们的心灵还在向她发出信息。

母亲是我们与世界之间的堡垒,如今

我们都是孤儿,独自面对世界。

然而她留给我们一份最后的礼物,

那双明亮的眼睛:无忧惧,无悲喜,

今世、来世、往世相聚于此──

还会有相认,还会有告别。

2018.3.1

转载自“黄灿然小站”,已获作者授权。

| 黄灿然,诗人、评论家、翻译家。生于福建泉州,1978年移居香港,1988年毕业于暨南大学,曾为香港《大公报》国际新闻翻译。著有诗集《游泳池畔的冥想》《我的灵魂》《奇迹集》等;评论集《必要的角度》《在两大传统的阴影下》;译有《卡瓦菲斯诗集》《里尔克诗选》《巴列霍诗选》《曼德尔施塔姆诗选》,苏珊·桑塔格《论摄影》,布鲁姆《如何读,为什么读》,米沃什《诗的见证》等。

然而她留给我们一份最后的礼物

那双明亮的眼睛:无忧惧,无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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