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那些年,你是否也遇到过这样的首长?

我第一次称呼他首长时,是在新兵连站哨那一天。我们一早接到通知,上级机关工作组到教导队视察新训工作。教导队高度重视,对我们这些新兵开展了多次教育,我们用牙刷、麻布,把地面的每个角落擦得一尘不染,把路边的积雪堆砌成平整的梯形,脱掉了满是尘土和汗渍的作训服,换上了崭新的制式军装,磨秃了皮的大头鞋也换成了黑亮的牛皮作训靴。

教导员在作动员时讲,教导队大门前的哨位是教导队的门面,体现了新兵营的作风,必须由素质最好的兵站岗,而我,就是其中之一。通信员每隔一小时就跑来报告一次情况,工作组在新兵宿舍检查,在蔬菜大棚里转悠,在靶场那儿打靶……消息每次传来,我们都调整军姿,挺拔的站立着,心里一遍遍默想敬礼的动作。这样一直折腾到中午时分,我感到腰腿酸痛,肌肠辘辘,而战友已经扶着枪蹲坐在岗楼里了。这时,我突然发现,由哨所一侧的小路上,走下来一群军人,我们的队长、教导员也在其中,他们簇拥着的那个人,姿态挺拔,面孔白净,脸上挂着随意的笑,可能是走得热了,军装敞着怀,露出深绿色的制式毛衣,他拄着一根白木杖,很有气度地挥着手,说着什么,队长和教导员连连点头。我看到队长朝我这边一个劲地挤眼睛,我连忙用脚踢起身边的战友,调整军姿。

当兵那些年,你是否也遇到过这样的首长?

一行人转眼走至身前,我挺起胸膛,大声下达口令:敬礼!首长好!队伍中间的那人正兴致勃勃地说着话,猛地被我嘹亮的口令惊住了,他的目光望向我,我胸脯起伏,紧张得腿直发抖。他是位少校,是我目前见过的最大的官。他笑了起来,牙齿又白又好看。他走上前来,轻轻扶正我敬礼的手,退后一步,留露出赞赏的目光,说,素质不错,瞧他敬礼的样子,多像年轻时候的我!其他人都笑着点头,全都流露出赞赏的目光。他冲我还礼,离开的时候,笑着对我说,我可不是什么首长,我是替首长打前站的,以后不要管什么人都叫首长。我红着脸大声回答,是。

当兵第二年,我作为优秀士兵被推荐考学,体能测试那天,我又碰到了首长。当我这样称呼他时,他愣了一下,就笑起来。我正在参加跳箱的考核,那是项新增的项目,我之前在单位训练时并没有接触过,所以两次测试都失败了。他从考官手里拿过成绩册,翻看我的考核成绩。唔,素质不错么!他说。只有跳箱不行,临来时单位没训过这个。我沮丧地望着高高的跳箱。这样啊,他眯起眼睛看了看跳箱,然后对考官说,让这个兵再跳一次吧!我看出来了,他是这次考核的负责人,所以考官点头同意了。我再次站在起跑线上时,看到他正从兜里摸出烟来,递给考官一根,点烟的时候,他打开成绩册,像是要跟考官研究什么问题,考官顺势低下了头,他拿烟的手绕到考官身后,暗自朝我挥了挥,我明白了,加速向前跑去。等考官抬起头时,我已巧妙地绕过跳箱,在前面的沙地上做了个落地展臂的动作,我的心脏扑嗵扑嗵地,像要跳出胸膛似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像火一样烧。我听见他若无其事的对考官说,瞧,这小伙子不是跳过去了么?他只差一个机会……我以全优的成绩,顺利通过了测试,并考上了军校。

当兵那些年,你是否也遇到过这样的首长?

再见到首长,是调入上级机关工作以后。他得知我来后很高兴,设宴招待我,说是为我接风。席间来了好几个机关的同事,他一一介绍,都是重要部门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次饭局,不光是为我接风,还有庆贺他的荣升。因为初到机关,加上我不会喝酒,只能呆坐在那里吃菜,首长很周到,嘱托大家关照我这位小老弟,大家很给他面子,处科长们纷纷举起酒杯向我这小老弟敬起酒来了。饭局结束后,我与首长同行,他温和地对我说:机关工作不比基层,基层的重点是执行,机关的重点是协调,所以,做事要认真,做人要活络,我表示一定记住首长说的话,好好干。他笑起来,说:今后人前人后不要再叫我首长了,大家同在机关共事,都是同事、哥们,他指了指首长楼,那里的人才是真正的首长。我诺诺应声。

没想到我很快就把我尊敬的首长开罪了。有一次在食堂吃饭,他找到我,问起干部疗养的事。他此时已经晋升至师职干部了,按照规定可以带一名家属疗养,但他想把自己的子女也带去。我想都没想,就说带子女不符合政策规定。他哦了一声,笑笑,转身进了隔间,机关干部虽在一个食堂吃饭,但师职干部有单独的隔间,以示高下。不久,我们领导找到我,让我把一只文件袋交给某部的副部长,也就是我一直尊称为首长的人了。鬼使神差的,我在送件的路上打开了那只文件袋,里面放着一张师职干部的疗养证,还有一张团职的,我一下就明白过来了。进到他办公室,他热情地招呼我坐坐,我称还有其他的事,匆匆离去了。打那以后,我见到他,总是想方设法绕道走,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懊恼,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当兵那些年,你是否也遇到过这样的首长?

又过了些年,机关搞一项大型现场会,因会场在外地,机关的几位常委需乘专列前往,我被抽过去保障,我们这个综合保障组的组长就是首长,他已经是二级部的部长了。我称呼他首长时,他连忙摆摆手,可别这么叫,那边坐着的才是首长。他指了指包厢。整个保障任务中,他都事无巨细,亲历亲为。那几位首长层级高,我们这些小助理够不上话,有什么事,都是经他上传下达。每次汇报工作,他都是立于首长的包厢门前,先伏身贴近听听里面的动静,而后小心翼翼地敲敲门,叫声报告,得到许可后垂首进去,出来时,仍弓着身子后退,轻手轻脚地带上门。他将我们召集到一起,传达首长的指示,这时,他的语气变得权威果断,并且挥动着颇有气度的手势。

现场会开得非常圆满成功,我们这个唯一的外场保障组受到了上级首长的专门表扬,这是十分不容易的,全依赖于他的运筹帷幄。我再一次体会到他曾跟我说过的“机关无小事”这句话的意义。庆功会上,酒到酣处,有位首长提议会议的主办方、协办方以及各保障组出一个人喝大碗酒,那时候就是这么个风气,酒风体现作风,酒桌是连着战斗力的,各组一般都是由职务最低、最年轻的干部出头,我望着那足有半斤装的海碗,额头直冒冷汗,那汗里都是酒了。不想身边的首长站起来了,他替我担下这碗酒,喝光后又倒上一碗回敬,力压各组,再次赢得满堂彩。

酒席散后,他妥帖地把各位宾主送去房间休息,到最后一辆小车开出宾馆大门,人都散去了,他那始终挂着谦恭温和笑容的脸颓然变色,脸色苍白,额头冒出大颗的汗珠,眉毛紧拧到一起,他整个人靠在墙上,气喘吁吁地对我说,快来扶我一下……把他扶进房间,他靠在床头,慢慢撸起裤管,天哪!他的腿肿得想发面馒头,一按一个坑。我要去找医务组,被他喝止了,他不想深更半夜折腾别人,让我把他行李箱里的药翻出来。吃了药,他的脸色慢慢有了红润,拧起的眉头舒缓开来。在他的述说中,我才知道,他在几年前就查出痛风和肾病了,特别是过量饮酒和劳累后,症状就会进一步加重,他一直吃药挺着,也没对谁说过。我说,您身体这么差,何苦还要这般操劳……他苦笑了一下,自嘲道,现在你该知道“首长”不是那么好当的罢?

当兵那些年,你是否也遇到过这样的首长?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话题,转移了他的疼痛,也化解了我的心结,我跟他说,首长,机关太复杂太辛苦了,我还是想回到基层去。首长摇摇头说,你以为机关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做人认真很好,但太较真就不好,做事讲原则没错,但欠活络也不行,你看我做官做事做得明白吗?我在机关的团职岗位上干了11 年才悟出点道理,所以我干到师职了,但在首长们眼里,我就是个大助理,和我看你们一样,这个道理你弄不懂,不管是在机关,还是在基层,都干不长久啊……我深深琢磨着首长对我讲的话,好像悟出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悟到。

就在我应该正常晋职的这一年,军改开始了,干部任命冻结,大单位一夜之间解散了。首长也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被列编余了,和我一样。如果没有军改,以他的审慎和魄力,应该能够再进一步,成为真正的首长,而我,却不知道那个只知认真做事、不懂活络做人的我,最终能走到哪一步。首长曾说过,人的政治生命是无法自己把握的,也许他是对的吧。

在一个初夏的傍晚,小学校园门前,我再一次遇到了多时未见的首长。不知是不是穿着便装的缘故,他的身姿不像以往那样挺拔了,背微驼,头发花白,神态和那些周围来接孩子的老人没啥区别。一个小男孩向他跑来,他亲昵地拉起孩子的小手,顺势接过孩子的书包,背在微驼的肩上。他抬起头时看到了我,有些错愕的样子,而后笑了,露出多年以前整齐好看的牙齿。他被小孙子或是小外孙大力牵拉着没法向我走来,他张开了嘴,像是要对我说些什么,就在这时,我的女儿向我奔过来了,她一头撞进我的怀里,好大的日益增长的力气!我只好同首长抱歉的一笑,我和他在两个孩子的拉扯下,一个朝路南,一个朝路北,各自像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我背起女儿甩给我的书包,拎着她的饭盒,像个忠实的老奴似的哈着腰跟在这位傲娇的小公主身后,我手里不急不徐地摇着把折扇,为女儿送去凉爽的风。她现在是我的首长了。

文 / 黎叔

本文由作者授权兵部来信刊发。配图转载自网络。

兵部来信已入驻头条号、百家号、搜狐号、新浪看点、凤凰号、企鹅号、一点号等平台。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