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时期铁券的草创与魏晋南北朝铁券的发展

汉高祖


铁券,俗称“丹书铁券”,是帝王赏赐给勋臣、重臣的一种带有盟约性质的文书,因镌刻在铁制的器物之上,故称之铁券。其内容主要是著录受赐者的显赫功勋,颂其美德,赐予某种特权,铁券是我国古代社会的特殊产物,从大量的史料来看,我国古代的铁券制度经历了形成、发展、衰落的过程。铁券在演变过程中,其器物本身在形制方面也发生了变化。

一、秦汉时期铁券的草创

铁券首先具有盟誓信诺的性质,因而铁券的出现与古代的盟誓制度有着一定关系。所谓盟誓,指人们用言辞共相约束。古代盟誓由来日久,可以追溯到原始氏族社会。盟与誓涵义有时是有差别的。《礼记·曲礼》说“约信曰誓,莅牲曰盟。”《说文·言部》云“誓,约束也”。段玉裁注“凡自表不食言皆曰誓,亦约束之意也。”《诗·卫风·氓》有“信誓旦旦”之说。郑玄注“莅牲曰盟”谓“盟以约辞告神”。可见,盟誓是与盟者向神灵祖先祷告、订约,并发誓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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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光武帝


盟誓的言辞,《左传》称之为“载书”。郑玄注云“载,盟辞也。盟者,书其辞于策,杀牲取血,坎其牲,加书于上而埋之,谓之载书。”在举行盟誓前,为了某种政治目的,主盟人想要进行盟誓,根据盟誓目的,使诅祝或祝史撰写载书。《周礼·诅祝》“掌盟、诅之载辞”。《左传·哀公二十六年》载,宋国大尹“使祝为载书”。盟约一旦缔结,就必须遵守,否则就会受到神灵的惩罚,“明神极之,稗失其民,队命亡氏,路其国家”。盟誓中经常利用鬼神威力加强对盟誓双方的约束力,载书其实就是双方签定的“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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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盟誓文书


盟誓的仪式性很强。盟誓仪式分为八个步骤,即“约会”、“登坛”、“发言”、“歃血”、“载书”、“享宴与归饩”和“盟后朝聘”。在盟誓的过程中司盟或诅祝要将盟辞记载于册上,作为凭证。《周礼·司盟》曰“既盟则贰之。”就是指盟誓的载书有两份,一份作为存档的副本收藏,妥为保存,以后若有纠纷,以盟书对凭据。另一份埋于地下或沉于河中。《左传·定公十三年》中也有“载书在河”的说法。这些是早期有关重大盟誓程序的相关记载。盟誓虽是当时社会发展的产物,但其实质是为统治者政治服务的,为维护统治阶级利益和社会稳定起到积极的政治作用,因此,一直被沿袭下来。

另外,铁券的出现与古代的符节也有很大关系。符节是古人用作凭证的一种信物。古代君王分封诸侯、功臣或结盟时都要有符节作为信证。在造纸术产生之前,信证主要是用竹简来记载。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对符的解释是“符,信也,汉制以竹,长六寸,分而相合,从竹,付声。”符,作为信物,盟誓中通常将竹符剖分为二,由盟誓的双方各执其一。遇事时作为凭证勘验。因为竹符剖开都有切口,二者完全相符合才为信物。因此,合“节”是古代辨识真假的防伪常用方法。但是,早期用竹木做符信之物,很容易自然破损、腐朽,且不利于长期保存。于是,一种新的盟誓信物——铁券,便应运出现了。

西汉初,高祖刘邦为了酬赏功臣,创立用铁券与功臣盟约的制度。《汉书》卷《高帝纪下》记载:

“高祖命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定章程,叔孙通制礼仪,陆贾造《新语》。又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匾石室,藏之宗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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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马盟书


这是文献所见最早的有关铁券的记载。目前没有更早的实物和文献记载,因此,学术界基本上都将铁券出现的时间定在西汉初。西汉建立后,从公元前年开始陆续分封功臣。刘邦在诏书中表示

“与天下之豪士贤大夫共定天下,同安辑之。其有功者上致之王,次为列侯,下乃食邑。而重臣之亲,或为列侯,皆令自置吏”。

汉初的开国功臣萧何、曹参、张良、陈平、周勃、樊哙等人皆封为列侯,并得到铁券。《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载“迹汉功臣,亦皆割符世爵,受山河之誓”,誓曰“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爱及苗裔。”刘邦与功臣杀白马盟誓,令“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汉高祖申以丹书之信,用铁券特殊恩典方式拉拢这些开国功臣,捍卫刘氏王朝统治。《太平御览》卷中引《楚汉春秋》云:

“高帝初封侯者皆赐丹书铁券,曰:使黄河如带,太山如砺,汉有宗庙,尔无绝世。”

由此可见,汉高祖刘邦与功臣通过铁券建立了盟约关系,“封爵之誓”明确地表达了刘邦向功臣们世代传承侯位保证的意图,又明显体现了身为皇帝的刘邦和功臣们之间的地位差异。虽然,刘邦的“封爵之誓”与盟誓在性质上相同,但已经不是地位对等的双方共同遵守契约的关系。这一时期盟誓制度双方具有的相对平等地位,已经发生位移。盟誓的主动权不再是盟约双方共有的,而是掌握在帝王的手中。

从高祖刘邦“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之举,可见看出,汉高祖十分重视与功臣之间的盟誓。他用铁作为盟誓信物的材料,寄望铁之坚固便于长久保存,表达他希望与功臣之间誓言如同铁一样坚固长久,而功臣维护刘氏天下,其世代皆能凭此享受优厚的殊荣。宋代王安石在《读汉功臣表》一诗中,就汉高祖盟约赐铁券之事云“汉家分土建忠良,铁券丹书信誓长。”君臣之间用铁券来盟誓,使臣子成为国家共同体的成员,达成“精神层面”上保持一致,其主要目的是用来维护汉家的王朝统治。由此可见,西汉时期的铁券不仅具有盟誓的性质,还兼具信物的凭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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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符节


这时铁券虽是继承了盟誓性质,但内涵和形式都和以前的盟誓有所不同了。另外,铁券的收藏、保管方式也发生变化,铁券虽也是一分为二,但其中一份不再埋于土中或是沉于河中,而是将右券收藏于太庙或是内府。左券给功臣,可以世代沿袭继承。如果功臣或是其后代犯罪了,便依据这个颁赐的铁券与内府藏的铁券并和为凭证,藉此可以得到赦减。因此,历代王朝都将颁赐给功臣的铁券作为重要的档案来管理,收藏于“金匮石室”以垂永久,而受赐的功臣也要将铁券小心珍藏,以“传于无穷”。

此外,汉高祖刘邦为了稳定统治,还曾以铁券的形式和异族来盟定誓约。娄敬,齐国人,本是一名戍卒,后因劝刘邦入关有功被赐姓刘,故又称刘敬。西汉之初,匈奴势力强大,经常南下入侵。为了缓和边境危机,公元前年高祖年刘敬为高车使者,奉命出使匈奴,与其划地为界,《太平御览》卷引《三辅故事》载“作丹书铁券,曰:自海(今贝加尔湖)以南,控弦之士处焉,割土盟子然后还。”由此得知,西汉铁券颁赐的对象不仅仅是功臣,还有外族首领。铁券不仅是褒奖颂德的工具,也是安抚的工具。

铁券虽草创于西汉初,但西汉一朝,颁赐铁券情况并不多。早期铁券铁券出现初期,还不具备后来铁券具有赦免死罪的功能,它主要是颁赐给开国功臣,是“皇帝颁赐给功臣的封侯荣誉和凭证的象征”。《后汉书·祭遵传》中记载博士范升给光武帝刘秀上疏中,鞭辟入里指出了铁券的根本作用:

“昔高祖大圣,深见远虑,班爵割地,与下分功,著录勋臣,颂其德美。生则宠以殊礼,奏事不名,入门不趋。死则畴其爵邑,世无绝嗣,丹书铁券,传于无穷。斯诚大汉厚下安人长久之德,所以累世十余,历载数百,废而复兴,绝而复续者也。”

从这段言论中也可以得知,西汉自高祖颁赐铁券后至东汉也曾颁赐过铁券,可惜的是,未见这段时期相关铁券的记载史料。铁券自始肇后,俨然成为皇权的一个象征。如东汉末,天下即将分崩离析,延熹八年十月,盘踞在渤海一带的义军首领盖登称“太上皇帝”,“有玉印、硅、璧、铁券,相署置,皆伏诛。”《东观汉记》卷也记载“妖贼盖登称`太皇帝',有璧二十,圭五,铁券十一。”虽然这次起义最终被镇压了,但从铁券数量来看,铁券己经作为一种政治手段和工具了,它象征着神圣的皇权深深地根植在人们的心中。自汉高祖刘邦开启用铁契褒奖、笼络勋功之臣的先例,这种策略和手段对于巩固和加强统治权力十分有效。自此,后世帝王纷纷仿效颁赐铁契的做法,所谓“后代承业,习而不改”

秦汉时期铁券的草创与魏晋南北朝铁券的发展

丹书铁券


二、魏晋南北朝铁券的发展

三国魏晋南北朝时期是历史上的大分裂时期。很多人称魏晋时期为铁券制度的脱节阶段。对此,笔者不敢苟同。这一时期战乱不断,朝代更迭频繁,局面比较混乱,铁券在对皇权的维护作用上并不是很突出。钩沉史料,我们可以看出,这个阶段并不是铁券制度发展的脱节,事实上,这一时期统治者颁赐了不少铁券。

东汉末,中原战乱不断,氐羌乘机向内地迁移。汉魏时期,氐族主要分布在甘肃东南部,四川北部和陕西西部。在东汉末和三国鼎立局面时,由于地理位置关系,氐羌人便成为曹魏和蜀汉争夺的对象,在二者政权之间,氐族更倾向于后者。如建安十六年,马超等于潼关起兵,关陇一带的氐人也跟着起兵。建安十八年,马超据汉阳攻魏,氐王杨千万起兵响应。次年,马超率氐羌数千人之众,与曹将张郃战于渭水;直至这时,曹操经过数年的征战,才基本稳定了关陇一带局势,这个地区大部分氐人接受了曹魏统治。

秦汉时期铁券的草创与魏晋南北朝铁券的发展

赵孟頫《诸葛亮像》


在蜀汉的南部,即今之云南、贵州和四川的南部,当时称为“南中”,这里散居了许多少数民族,总称为“西南夷”。他们大部分处于奴隶社会,偏远的地方甚至停留在原始部落制阶段。诸葛亮要北伐中原,就必须要安定后方,因此,诸葛亮对待西南,主张“西和诸戎,南抚夷越”,用“和”、“抚”的怀柔政策避免在北伐中原时后方不被牵掣。不仅如此,还征用夷人入伍,并向他们征调金、银、漆、朱砂、耕牛和战马等以充军资国用,可见,蜀汉政权的怀柔政策。

当蜀汉出兵时,陇西、南安、金城西平诸羌,往往相结叛乱,攻围城邑,给曹魏陇右一线造成极大威胁,从而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蜀汉国力不足的问题,在陇右与曹魏形成持久的对峙局面。诸葛亮平定南中后,以后主刘禅的名义:

“为夷作图谱,先画天地、日、月、君长、城府……又画牵牛负酒赍金宝诣之之象,以赐夷,又与瑞锦铁券。”

通过铁券盟誓使南中的诸夷与蜀汉政权之间的关系更加和谐、紧密,形成坚固的同盟军,从而有效对抗曹魏,这在当时,诸葛亮此举有着积极的意义。但蜀在南中的统治也不全是稳定的,境内的诸民族始终有不断的反抗斗争。氐、羌向背直接影响到曹魏西南边的稳定,以及和蜀汉争夺的局势,随着蜀魏在陇右一带争夺的深入,曹魏尤为注意争取氐、羌,并取得一定的效果。曹魏青龙四年,武都氏王苻健率众欲降蜀,镇守关陇的司马懿为了拉拢中间力量,减少氐羌与己对抗的力量,便与氐羌首领以铁券盟约,以此笼络羌人不为蜀汉政权所用,在当时具有战略意义。盟约的结果使王苻健弟领六千人归曹魏,而王苻健只率领四百家归蜀。可见用铁券盟约还是起到一定积极有效的作用。

秦汉时期铁券的草创与魏晋南北朝铁券的发展

司马睿


晋元帝司马睿也曾拉拢重臣而颁赐铁券。东晋大兴四年,他派遣使者赴辽东,授前燕国主慕容廆

“监平州诸军事、安北将军、平州刺史,增邑二千户。寻加使持节、都督幽州东夷诸军事、车骑将军、平州牧,进封辽东郡公,邑一万户,常侍、单于并如故;丹书铁券,承制海东,命备官司,置平州守宰。”

慕容廆受封侯后,为了回报晋元帝对自己授予累世荣恩的感谢,竭诚“以成桓文之功”来“辅翼王室”。总体来看,在魏晋时期,天下分崩,统治者忙于争权夺利,似乎无暇考虑对功臣论功行赏,故这个时期功臣受赐铁券寥寥无几。而两晋后,铁券颁赐情况明显多了起来

至年刘宋之初,南方政权北境及于黄河以南乃至青齐的广大地区,时北魏南境则控制黄河以北的大部地区。南北双方对峙于黄河中下游一线,南北之间都对中间地带增强控制。面对南方政权不断北进的势头,北魏为了遏制其势力的拓展,双方之间交战不断。南朝虽偏居南方一隅,为了巩固自己北面的统治,利用铁券、官爵作为诱饵,招诱北魏边境的氐、羌首领,作为争夺中间地带的军事力量的一种政治策略。

南朝陈文帝(陈霸先)为了笼络大将也曾运用铁券。史载,陈宝应据闽中,并且“潜有逆谋”,陈文帝“许以铁券之要,申以白马之盟”,采用这种特殊的恩典方式达到笼络之目的,然而,最终未能阻止陈宝应的叛乱,陈宝应擒后被诛杀。这也说明了统治者颁赐铁券并非都能起到实效。北魏统一黄河流域,结束了永嘉以来北方的混乱局面。北魏不断吸收中原文化,尤其是孝文帝改革后,“兴礼乐,变华风”,以华夏正统自居,虽然南北朝统治者民族不同,但在巩固统治利益的政策上,二者在很多方面是相同的,这一点在铁券的运用上便得到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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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高祖陈霸先


北魏文成帝拓跋濬死后,承相乙浑大权独揽,后来乙浑欲图谋反,拓跋丕奏闻朝廷,朝廷成功平息了一场即将发生的叛乱,拓跋丕立有大功,冯太后

“以执自不二,诏赐王入八议,传示子孙,犯至百,听责数恕之。放其同籍丁口杂使役调,求受复除。若有奸邪人方便谗毁者,即加斩戮。寻迁太尉、录尚书事。”

至孝文帝时,对拓跋丕殊功仍十分尊崇,“又特赐丕金券”,大加封赏。乙浑被诛后,北魏进入冯太后临朝专政时期。冯太后对自己宠信的亲贵大臣颁赐大量的铁券,《资治通鉴》记载:

“自太后临朝专政,高祖雅性孝谨,不欲参决,事无巨细,一察于太后。太后多智略,猜忍,能行大事,生杀赏罚,决之俄项,多有不关高祖者。是以威福兼作,震动内外。故杞道德、王遇、张祐、符承祖等拔自微阉,岁中而至王公;王睿出入卧内,数年便为宰辅,赏财帛以千万亿计,金书铁券,许以不死之招。”

北周初期,也有颁赐铁券的情况。南朝梁任果在西魏废帝元年,率所部归附宇文泰,后因平蜀有功进封乐安郡公,并“赐以铁券,听相传袭”。芒山之战中,宇文泰临阵意外坠马,危急之中,李穆冒险救了宇文泰。后宇文泰赏赐不可胜数,仍感不足,于是“特赐铁券,恕以十死”。

秦汉时期铁券的草创与魏晋南北朝铁券的发展

宇文泰(剧照)


通过上述大量的材料可知,三国魏晋南北朝这个阶段,天下虽战乱不断,朝代更替频繁,但铁券制度却得到进一步发展,甚至是一个飞跃式的发展,并不是处于脱节时期。铁券在不同时期,不同王朝,发展也存在不同的差别。北魏时期颁赐铁券显然多于两晋和南朝,但在北魏之后的东魏、西魏、北齐很少见铁券的颁赐。且在北魏时期,铁券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已经成为“免死金牌”的象征,统治者为了维护统治利益,不惜以铁券为信物,而铁券的褒奖、离间和招降作用也得到明显的体现。

参考文献:《史记》、《资治通鉴》、《《说文解字》、《三国志》、《北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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