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万晓白:希望我们的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

“这是一个挺文艺的画面啊。”万晓白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说,“夏天早晨醒过来,不是闹钟也不是手机把你叫醒,而是外面的鸟儿。一推开门,整个草的香味扑上来,是草的味道,不是花的香味,这是我觉得最有成就感的时候。”

出生于1980年的万晓白,今年38岁。从2000年开始,作为环保志愿者帮助父亲治理风沙,万晓白将近一半的人生投入在了治理科尔沁沙地上,眼前的她,脸上泛着风吹日晒留下的红润气色。

(摄影/ 朱玉芳)

蒙古高原的东南段,霍林河像一条哈达环绕在绵亘东西400公里科尔沁沙地的边缘,有一块蹄铁状跨入沙漠的地方就是吉林省通榆县,这里有一个叫做新合屯的地方。打开卫星地图,输入“通榆县新合屯”,在这一片绿意稀疏的地方,有一个明显的小方块呈深绿色,万晓白指给记者看,“比其他地方绿很多吧,这就是我们的科尔沁沙地生态示范区。”这一块绿色,花了万晓白和父亲万平二十年的时间。

(科尔沁沙地生态示范区卫星图)

从长春出发,坐五个半小时的客车到通榆县,接着坐两个多小时的客车到乡里,再走十公里才到新合屯。回忆起18年前第一次去新合屯,万晓白说:“最不方便的就是交通。村子里到处是错落的土房,道都不是道,都是沙子,连毛驴车都不好搭。”

“夏天还好,冬天下多大的雪都得走。”说起雪,万晓白又想起来,“那时候还有雪,去年一个冬天都没下雪,我都快抑郁了。”

万晓白会去新合屯是因为父亲万平。

1969年,16岁的万平下乡来到通榆县,在这里度过了六年的知青岁月。1975年,他返城被安排到吉林省(松原市)长山热电厂工作,后任电厂环保工程师。1999年,万平再次回到通榆,没想到30年后,这里曾经的草原变成了滚滚黄沙。

10次自费考察了这一带的沙化地区,一年后,万平下定决心辞去了工作,与通榆县签订了新合屯西100公顷沙地的承包合同。把“科尔沁沙地生态区”的牌子插进了这一片吉林和内蒙古交界的沙地之中,从此他自己也扎根在这里了。

那一年,万晓白还在上大学,放假了回去给父亲帮忙,成为了最早的志愿者。“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第一件事就是建房子。”万晓白在手机里找到当年的照片给记者看,一排平房坐落在荒原里。“那年冬天没下雪,直到春天才下了雪,(树木生长)一下子耽误了三个月。”

大学毕业后,父亲让万晓白出去工作,“因为当时做环保不能作为一个职业,不能讨生活”。在宁波当了三年的教师,2005年,父亲到了最难的时候,缺钱更缺人,万晓白辞了工作,和丈夫女儿一起,回到了新合屯。

Q&A

《中国青年》:放弃教师工作,一家人从宁波回到新合屯,做这个决定难吗?

万晓白:那倒没有。我爱人比较随和,一直知道我和爸爸在做这个事,就是正常的工作选择,或者说生活轨迹的选择。其实在外的几年,也一直跟父亲交流沟通,逐渐地有回去的想法。在公益圈里,像父辈这样有情怀有理想的人大有人在,家庭会给孩子造成影响,一家两代人搭档做公益挺普遍的。

《中国青年》:你们带领着通榆县环保志愿者协会,生态修复沙化草原5000亩,野生动植物回归达300余种。数字很抽象,怎么直观地理解治沙对环境的改变?

万晓白:以前刮一场风,沙子堆积能把住户的院墙都埋住,院子就成了一个坑,现在这样的情况没有了。风从西面刮来,沙子往东移,一年能移1.9米,如果没有这块修复的草原,还是流动沙丘的话,20年的时间,原本有的耕地就没了。

《中国青年》:5000亩这么大的面积,如何做到的?

万晓白:走了好多弯路,头几年真是在摸索。当时承包的是一块废弃的林地,里面是若干个高低起伏的流动沙丘。没有任何经验可循,以为种树就是办法。设想得很好,沿着林场一圈四千多米,种六圈杨树(5000棵),防风固沙。结果因为缺水,旱死了一半,刮大风,又吹死了一半,全军覆没。

第二年吸取教训,先打小井,围着井种树,还是缺水。有几年就是拼命浇水,从三月份解冻浇到10月份封冻。两万棵树,浇一棵树1分钟40秒,循环浇水。好多人问过我,当时那几年你都干吗了,就是浇树啊。

后来才发现,科尔沁沙地原貌就是草原,年降水量只有350—500mm,而年平均降水量在600mm是森林生长发育的阈值。但是当时谁也不知道,全民都觉得绿化就是种树,没有意识到要适应生态来做生态修复。

意识到的过程中,我们就开始想利用当地草本植物种群进行植被恢复,种草养草,第二年枯草转化为腐殖质,就是土地的养料,然后新的小草又会长出来。

《中国青年》:你认为治理荒漠化,最难的是什么?

万晓白:最难的是,人的观念转变。父亲当时所处的环境不如我现在的环境。他的想法太超前了,多数人都不理解,他说一句话,大家能理解10%就不错了,他就一直说。

一个地区环境的最终改善是需要当地人参与的。大家都知道环境一年不如一年。耕地到年头,加再多化肥产量也提不高。我们那里是农牧交错带,如果收成不好,大家就大量地养牲畜来增加收入,过度使用是导致土地沙化最主要的原因。

我们想以公益组织的力量,带动当地一起做,成为扭转恶性循环的起点,最主要的一个工作就是系统地记录草原的恢复过程,为大面积的生态恢复做一个小的典型。

现在挺高兴的是,我们证明了这件事可行可为。有三四个村子,每个村有五六户人跟我们谈,把他们自己不好的沙地拿出来跟我们一起做。现在修复的这5000亩,大概有3500亩是通过这种方式合作的。我们的角色已经从亲身实践者转变为沙化草原修复的协助者了,通过向社会募集资金,资助农民,支持他们在沙地转化为草原这几年的生活。

中国青年》:这么多年,包括组织高校大学生参加沙地实践,有人长期留下来了吗?

万晓白:大学生来实践一般待15天,来了以后完全融入乡村社区,怎么吃怎么住按照当地人的方式来做。挖防风沟,修剪树枝都得干。每年都有几个实习生,15天没待够,再待上一年两年。我们那里两年前才通网络,年轻人还有自己的生活,男朋友女朋友啊还是要有的。我们的工作每个人完成一段就可以了,不要求扎根在这。像我爸那样的人太少了,跟常人的生活轨迹完全不一样了。

《中国青年》:以往的报道里也提到过父亲遇到的各种不理解,父亲有没有委屈?

万晓白:他一点都不在意这些。他那一代人,你可能也看过很多文章,老是把他打造成一个悲情的人物,老要找泪点,老让哭。到我这一代就不一样了。

首先我把它当成一个职业,我做的事情要符合我的职业理想,我才做。不靠情怀活着,不想把它看成是一个崇高的理想,我做的事就是在给社会做贡献,其实我们所有人做的事都在给社会做贡献,我只是做了另一种贡献。我的想法都是从父亲那来的。最困难那几年,父亲经历了矛盾和冲突,非常难。到我这,他都已经捋顺了。

《中国青年》:今年年初你当选了吉林省的人大代表,这对你今后的工作有什么影响?

万晓白:这一天来得真快,我都没想到,说明政府认可了我们这些年摸索出来的模式,有了政府的扶持,它就会更快地在更大的范围内推广和复制。

《中国青年》:幸福都 是奋斗出来的,你怎么理解奋斗二字?

万晓白:我一直都觉得挺幸福的,因为一直在基层做事情。奋斗不敢说,但是一直在扎实地工作。可能活得比较简单吧。

《中国青年》:站在你深耕的领域,畅想未来,你最关心的问题是什么?

万晓白:少年强则国强,我从表面意思上理解啊,少年要强健身体,国家才能强大,怎么才能保障青少年的身体健康?现在空气、水、土壤都有污染,怎么才能让青少年健康成长?

文章原载于《中国青年》杂志2018年第10期

责任编辑:朱玉芳 图片提供:万晓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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