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 布莱德·布朗，如何克服当代绘画在想象上的匮乏感？

布拉德·布朗(Brad Brown)作品

一直未完成: 布莱德·布朗的日常绘画创作

文 / 图 · 于潍颖

在当代，一位画家似乎有了更多的自由，去宣称并创作对自己来说重要的绘画主题；但即便如此，当代绘画也时常表现出一种对于变化和内在创新能力的贫乏感。

翁贝托·艾柯(Umberto Edo)在一篇文章中描述过关于他在1948年多次参观莫兰迪展览的经历。艾柯在文中问到，“创新与发展的基本机制是什么?”，对此他谈到了“variation”(变化,差异)这个词。

布拉德·布朗(Brad Brown)展览现场

当我看到布拉德·布朗(Brad Brown)层层叠叠的绘画作品时，我感受到了“variation”这个词。这些画作，以一种暗示性的方式和视觉的想象力给观看带来新的可能性。

在科技时代的当下, 想象力常常具有变幻莫测、眼花缭乱的视觉刺激。而布莱德·布朗在我看来，正如莫兰蒂一样，把绘画中的想象力付诸于日复一日的工作室创作中，存在于对于绘画本质、或者说对生活的热爱与感知中。这不关乎架上绘画这种传统艺术模式的争论，而是在探究绘画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在本质上带来的一种天马行空的自由想象。

布拉德·布朗在旧金山Mission区举办的个展，布置在了Space 124画廊，这是一个厂房式建筑空间。一走进这里，我首先看到了在三层木架上的近百张12x12英寸大小的画。这些画作的背面正朝向我。一下子，观者的好奇心不仅被这些画作的背面所激发，我还被画作背后涂鸦式的名称所迷惑。

布拉德·布朗(Brad Brown)作品

花了些时间, 我终于搞清楚了这些文字的含义。标注的编号是画作的数目；标题名称来自于画家随机所列出的词汇表里；而且，由于有些作品一直处在未完成的状态中，作品年份写了之后可能又被涂掉重写。

环顾四周，我发现另外几幅24 x 24大小的画作，是悬挂在两面高大的白色墙壁上，这些画面上是形态各异的图像组合、变化的颜色层次。画作的材料包括不同形状的木片，小幅剪贴画报，以及油画颜料。池塘、草地、手指、鸟类、罐子和许多其他物体，都被描绘在眼前。之后，这些物体又流动并融入到了其他不同的画作中。

布拉德·布朗(Brad Brown)作品

漫游在布朗的绘画世界里，我又一次重新体验到了绘画带给视觉和想象力的新鲜感，乐趣与探索性: 对于好奇心和生动信息的检索,以及日常实践中积累幻化出的视觉表达。布朗的所有作品像是将个人的特质联结起来构成了一个自由独立的城邦。我曾四次来到这个展览，而布朗在这个月的每一天都在更换从他工作室拿来的不同的画作,然后改变着画作装置的排列组合。

布朗有两个主要的绘画项目：自1987年开始创作的名为“The Looks Stain”的纸上绘画，第二个是自2001年开始的油画项目。在数十年的日常绘画实践中，他建立了自己的艺术理念，即“碎片化、统一化，重复与变异”。日常变化稳定地发生着:它们在人像和抽象之间浮动，它们彼此关联，并且每天都生出新的视觉变化。布朗与画作材料存在着亲密感和日常的互动，作为画家的他享受着手工制作的真实感，和由此产生和带有不确定性的创作灵感。绘画是时间、信息和材料的物理容器。它有能力为观众提供阅读图像信息和对想象力进行探索的无限潜力。

布拉德·布朗(Brad Brown)作品

无论是蕴藏其中的复杂性还是简单性，亦或超越性，布朗的作品是对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想象力的发掘。它也是朴素有节奏感，并志趣盎然的。他的绘画对于观众来说，像是一个巨大的拼图。你从未在某个部分中看到完全相同的图像，但是，当你将所有部分的关联在一起时，它们便会交织形成一个整体的绘画世界。

（采访中的简称。WY：于潍颖；BB：布莱德·布朗）

布拉德·布朗(Brad Brown)作品

WY:您好，可以描述一下您作为画家的日常艺术实践吗?

BB:这是一个比较大而且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我实际上有两个绘画项目。一个是1987 年开始创作的纸上创作，我叫它“The Looks Stain”。十四年来，我的创作过程就像一个未完成的项目，而且总是处在未完成的状态。现在，这个项目已经有数以万计的作品，且在不断被改造和改变中。2001年，我开始了现在这个项目，所有的画都是木板油画。我保持着相同的创作概念和态度，每件作品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着改变。这些作品都被画了又画。

WY:能简单地谈谈为什么您在这个空间开始这个为期一个月的项目吗？你是如何布展的，在整个过程中有什么特别或有趣的经历吗?

BB:其实，布展是我的工作室创作流程的延伸。这与我在制作一个单件作品时的态度是相同的。在布展过程中，我对待每件作品都是独立的。我在墙上放了二十四张画，然后将它们看作是一个整体。这些画虽是单独的个体，但并不是完全孤立的。

布拉德·布朗(Brad Brown)展览现场

WY:所以，每个单独的作品和整体画作构成的画面存在着整体性的关联。

BB:是的。你知道当我在工作室时，我会单独地对待每一张作品。但在一个展览的布置中，一张画挨着另一张，它们之间会产生不同的对话。这些是我在工作室里没有过多考虑的问题，而只有当我在一个展览的空间中，我才会有机会去探索发掘这些。

WY:你的绘画不仅仅是关于抽象概念的体现，你还运用了木材和其他材料，不同形状和多层颜色及多重视角来创作。能聊聊你在绘画中的基本素材是什么吗?绘画构思，以及这些元素是如何相互作用的?

BB:嗯，这些画作是由大量的信息积累而成，多年来一直在发生着变化。很多时候，这些图像来自特定的画家或特定的来源。但是，接下来会有另外一个来源和材料加入，有些信息将被切割和更改，由此它们与具体的绘画，这一个或那一个画家，以及某个特定的来源便无关了。但是，那些东西就在那里。当这些元素开始让我想到更多不同的东西时，我感兴趣的是，你需要在不同的时期认识、了解不同的画家。他们之间没有一个决定性的关系和定位。

布拉德·布朗(Brad Brown)展览现场

WY:你告诉过我，你有一个关于画作标题的词汇表笔记，而且，你的作品都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很可能永远不会完成。你是如何看待叙事性与画作之间的关系的?它是一种对画作功能性的解释吗?

BB:我根本没想过在这些作品中进行叙事的描述。我考虑的是材料和暗示性。而且，你知道画作的内容是正在进行中的, 它的内容是一个过程。而我不是内容的提供者,。我并没有想要讲一个故事，我也不是历史画家，这里没有具体的、任何形式的叙述。我的作品是隐喻性的，它们邀请观众自己出的回应；而这些回应产生的越多，你知道的就越多，你看到的也就越多。

其实，我们很难找到真正知道如何看画的观众。虽然事情不应该这样，但实事确实如此。我的意思是，所有细节都存在于画中，看画时，你需要真正地获取绘画给你的信息，包括绘画的形象和颜色，以及材料。这是一种物理信息。这幅画是世界上存在的一个物体。无论是布料还是木质材料、塑料或其他任何东西，它都是绘画的支撑，会赋予作品意义。所有这些东西该在那里让观众看到并体验它、理解它。而作为一名艺术家，我们的工作就是鼓励给予这种敏感性的观看行为。

WY:我想知道，你如何理解摄影与绘画的关系?它们在视觉和材料方面有着非常大的不同。

BB:非常不同。我可以诚实地说，我不是一个非常好的摄影观众。我理解的摄影是它是瞬间的，它是“那个时刻、那个瞬间”的代表，以及光的质量。而一幅画是关于时间的，我的意思是，制作一幅画需要时间，这是一个手工制作的事物，你需要时间来看。

看到它，实际上你对它的观察非常类似于它的制作过程。你知道你看到这个笔触和某种运用，以及第三个行为，所有的痕迹都是画家当时正在画画的过程。因此，如果你把它剥离掉，我认为绘画的本质是关于时间和感受力。当你开始意识到这一点时，你的想象力便可以在观看时自由前行。

布拉德·布朗(Brad Brown)作品

WY:根据你在纽约市和旧金山的生活和工作经历，你对当今的艺术界的印象是怎样的?你认为今天的绘画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你是否有一种特定的审美意识?

BB:嗯，艺术世界是巨大的。令人兴奋的是，任何事情都可以被完成。你知道，对我来说，你有自由能够做任何事情。我总是告诉我的学生，你可以在绘画方面做任何事。可惜，有时一切都已经被完成了。这不应该啊，我认为有时这会令人生畏。但对我来说，这是非常自由的。

我认为，就年轻艺术家而言，重要的是要知道他们只需要追随他们的兴趣和渴望。他们需要做的工作是要首先让自己兴奋不已。你不应该先去考虑一些抽象的观看者，或一些想象的策展人、收藏家或评论家。艺术工作应该首先让创作者自己感到激动，他们也是彼此的朋友。因为你的同代人，你们正在为彼此而创作，并在互相竞争。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也是互相激励并试图让对方充满兴趣的一种方式。因此，你不是想着，去为了历史上的某个理论或主义或想法去创作，而是为了你同时代的艺术家，证明你正在为自己的人生而努力。

布拉德·布朗(Brad Brown)展览现场

WY:今天的艺术世界越发形成了一种“制度化”的体系。策展人、评论家和收藏家，以及市场对艺术家及其实践产生着巨大影响，特别是对年轻艺术家而言。

BB:嗯，当然会有这样的情况。但是，当年轻艺术家在工作室创作时，“为了谁”，这是艺术家应该思考的问题。你可以为市场工作，这是一种投机行为，最好你不要这样做。作为一名画家，你在工作室里的创作多半是孤独的，你需要做一些令你自己感到兴奋的事情，否则，这必然会是漫长难耐的一天。

WY:可以分享一本你最近读过的书或者诗吗?

BB:现在，我想到的诗人是罗恩·帕吉特(Ron Padgett)。这首诗叫How to be Perfect。我喜欢帕吉特的作品，因为它看起来非常简单，他的口吻听起来也很日常。但是，虽然这些诗句看似简单，读者听到的内容其实是非常复杂深刻的。

艺术家简介：

布拉德·布朗(Brad Brown)是一位美国画家，主要从事绘画和版画创作。他的绘画往往是大型的、开放式的系列作品，多年来一直未完成。他迄今为止最大型的长期项目是：The Look Stains, 始于1987年，由成千上万的纸上作品组成。这些作品还在不断发展着，被撕裂、重绘和重新建构。他的作品被许多博物馆永久收藏，其中包括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SFMoMA)，国家美术馆(DC)，荣誉军团宫，阿肯色州艺术博物馆等。目前，布朗在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生活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