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还欠我一个承诺!因为你还要回家来娶我!


情书

佚名


他握着泛黄破旧的信纸,虽然墨水已经在信纸上散开,字迹也已经模糊,但是他仍然可以透过信纸闻出她的味道。

硝烟,枪炮,血腥,死亡,中国百姓,中国军人。

他们埋伏在南京城中的瓦砾上,瓦砾上散发炮弹留下的微热。他们与尘土无异,他们同样散发着这座破败的城中的恶臭。他们化为南京城的一部分静静地看着日本鬼子谨慎地摸过来,准备给予复仇的一击。虽然这一击只是飞蛾扑火。

常年战争使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甚至有时候他都不记得自己是否活着。

只有两点他无论什么时候都还明白:自己是一个中国军人;在远方还有一个她在等自己。

他现在手上握着的信是掏子弹的时候从上衣口袋中掉出的。

他静下来,小心翼翼地展开这封信。他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她精心挑选的信纸,眼泪瞬间纠缠着鲜血冲刷过脸上的泥土滴落在步枪上。

几年前,他和很多同学一样,弃笔从文,丢下书本扛起了枪,从那时起便发誓要夺回祖国失去的一切。

她想劝他,但她知道什么更重要。那天她送他走,分开前她哭得像是丢了魂。

他安慰她:“不出几个月我们就可以把小日本赶出中国!到时候我回来娶你!”

她听到这,抱着他哭得失了声。

这些年,他从北平来到了上海,又从上海败退到了南京。一路上受过伤,杀过人,这些年见过的听到的比当初想象的可怕百倍。

他颤抖着打开信,静静地一个字一个字读着。对于他而言,这些模糊的字迹远远比炙热的枪管更有温度。

“我很好,只是搬过来一路上弄丢了很多东西,太可惜了,有些东西花了很多钱的!不过我把你最喜欢的帽子一直带在身边,虽然它真的好大、好占地方啊!”

他笑了,那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丑的帽子,老旧的款式土灰的配色,也许清朝的乡绅更喜欢吧。但那是她送他的第一个礼物,他告诉她那是他收到过最棒的礼物,这是真的。但实在是太难看,所以他从来不戴出来,但又不好直说丑,所以只好说是怕丢,不舍得戴。

“你还记得你告诉我以后咱们要养只猫吗?我今天在路上有一只猫跟我走回家了,我给它取了你的名字,我叫了它一路,我也终于有机会喊你的名字了,我真的好喜欢它啊!我从家里给它找了点东西吃,可它吃完就走了,和你一样从来不知道帮我收拾一下!希望它饿了还能回来,这样我就可以叫你的名字了。”

他哽咽了一下,他可以想象一个姑娘傻傻地对着一只饿猫叫了一路;他也可以想到一个傻姑娘含着眼泪在等一只猫,等一个人。等一只恐怕不会再来的流浪猫,等一个可能下一秒就会战死沙场的大头兵。

“我真的希望这封信能够寄到你手里!因为你答应过我,一旦你收到信就会给我回信,如果我没有收到回信我会一直一直给你写信,我相信你那么勇敢是不会被打中的!所以要是你不给我回信就说明你没有收到我的信。”

他很无奈,他试过了,实际上他第一个月就往学校寄信了,但是被告知他们原来的大学已经被日本人攻占了,他就给她父母寄信,同样也没有回信。在他已经绝望的时候这封信来了,正可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他拿到信激动地读了好几天,又为了不让她担心赶忙写了回信。那时他所在的部队已经进入上海了,备战的部队和战火纷飞的上海已经无法寄出任何一封信。接下来三个月他每天都在和死神博弈。再后来和打散了的部队又溃逃了半年多,逃到了南京又参与了南京的防守,南京失守他自愿留下来掩护百姓撤退。

在这期间他给她写了很多信,可她没能收到任何一封。

她写了很多很多信,起初向他的部队寄信,后来向上海寄,再后来听说上海失守了,那支部队也没了,她便开始看着地图按地图寄。可他自始至终只收到过一封。

“大家都相传前面的战斗很不顺利,听说上海已经开始打仗了,山东也在打仗,咱们学校已经被日本鬼子占领了,我们早早地就被撤走了,每个人还领了一点点路费,据说这钱还是很多老师和校长的私房钱。

“我现在能看到的溃兵越来越多,这些人有的是逃回家,有的是流窜到这了,到处都在抓逃兵,这些溃兵也不老实,总听说有偷东西的,有抢东西的,还有拦路打劫的。但是我能打听的都打听了,好像没有你们部队的,太可惜了!

“你不可以做逃兵!你不能逃跑但千万别受伤!子弹飞来了你一定要躲开……”

他笑了笑,子弹如果能躲开该有多好。他见过多少人被子弹打穿了身体,连挣扎都没有来得及就断了气。还有小日本的炮弹,如果他们知道你在哪里,他们的炮可以在一瞬间让人化为一片血雾。步枪、大炮、飞机、坦克、机枪、战舰,每一样东西都是死神的礼物,尖叫着夺取他身边每一个人的性命,低吼着夺取了半个中国。

从东北到北平,从上海到南京,从内蒙古到陕西。从吃辣的到吃甜的,从吃面到吃米。他走过了太多的路,见过了太多生与死。他不知道远方的她在哪儿,就像她也不知道那一封封家书该往哪里寄一样。

在上海他见过生死与共,在南京他看到哀鸿遍野。

他抬头看了看摸过来的日本人,他身边的战友提醒他差不多该做准备了。

他连忙看到了信的最后一段。

“……我会每天晚上替你祈祷的,因为你还欠我个承诺呢!不准战死,因为你还要回家来娶我!”

他将信收入口袋,缓缓地往步枪中压满子弹,心中默念着:如果我回不去了,那我就在这千里之外护你一方安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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